程忻下意识地观察着他的店。要是这人没有撒谎，那么这家店跟程忻想象中的刺青店也太不相同了。室内弥漫着淡香。温和的橙色灯光把干净的墙壁染成了浅黄色，墙壁上挂着琳琅满目的刺青图案。一张黑色的待客沙发放置在右边，茶几上摆着几本类似相册的本子，大概是放着供客人选择的刺青图片。这家刺青店的内部给人一种怀旧古典的感觉。

他让程忻躺在店最里面的房间，这似乎是为客人刺青的工作间，非常洁净，而且和外面的温和氛围不同，这里的灯光很明亮。程忻躺在床上，伸出左手腕，让他细看。

手臂上的灼热痛感依然没有退去，那名刺青师拿出了一些杂七杂八的道具来，动作很快地进行消毒。“忍住痛。”他拿起一支像滴管一样的器皿，然而末梢却是如针孔纤细的。

他的神情依然是很柔和的，程忻感到很安心。

越是安心的状态下，越容易让人静心思考甚至胡思乱想。于是程忻开始担忧起来。

“放松，别怕。”他边说边把针孔状的一端像注射一样对准程忻手上的刺青，按下另一端的橡胶塞子，只见青黑色的液体从细管中逆流而上。

（怎么办，我被人目击到出现在案发现场的附近，这相当不利，如果警察找到了他，问他有没有看见可疑的人物，他会把我供出来吗？）

“应该不痛吧，虽然看上去像针筒，但实际上是吸管器皿，我要看看你身上刺青是属于哪种毒绣。”那个人一次也没把头抬起来，只把全部注意力放在程忻的左手上，那“香烟”的刺青较一开始已缩短了不少。

“毒秀？”程忻依然无法从读音联想到是哪两个字。再加上程忻现在满脑子是如何解决掉这个目击者的事情。

他这才抬起头来，但眼睛看的是管内的物质，“抱歉，可能会有点难懂，稍后我会解释。”

（这个人有点可疑，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他看见了如此反常的事情却反而摆出一副了如指掌的姿态？）

程忻的疑惑在心里蔓延开来，一丝不安涌动起来了。

（要是我的存在被发现了，伪造他杀即使成功了，不利的证据反而会指向我，因为我也被目击到出现在附近，我说不定会成为疑犯之一。）

那人把试管放到一边，然后坐在程忻旁边，露出了让人安心的微笑。

（要不要……把这个人杀掉？）

程忻为自己那一瞬间萌生的可怕念头而感到愧疚。

（不可以……赶紧冷静下来，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付出更大的代价，杀人的话会引起更多的麻烦。）

“你身上的刺青，是毒绣的一种，叫长生绣。‘毒绣’，中毒的‘毒’，刺绣的‘绣’。”他的声音像一盆冷水，让程忻那发热过头的脑袋稍微冷静了下来。

“……是非常不好的东西吧？”程忻用有点微弱的声音问道。

“你总算说话了，”那个人微笑地说，“就现在对你的影响来说，可以这么理解。但毒绣并不一定都是不好的。所谓的毒绣，那是能在身体表肤上活动的刺青，与普通的刺青不同，不只是装饰，它们会对人类的身体产生不定程度的影响。人类身上有时候会自主长出毒绣，也有由刺青师纹下的，有特殊用途的毒绣。”

“我还是不能理解。”

“你现在的毒绣刺青，属于长生绣的一种，也就是刺青自主生成，而且会在宿主体内生长发展，像种子一样的刺青。但问题在于，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种类型的长生绣刺青，在任何书籍、古献里都没有出现过。”他搔搔后脑勺，无奈地说。

“你的意思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吗？”

“暂时先用一般的对策吧。对人体有害的长生绣，如果没有其他办法，我们一般会纹上另外的刺青来阻止它的生长，但这方法并不能对付所有的长生绣。如果查不出来其他对策，我们就先试试这个办法。还有，你不是第一次痛起来了吧？”

“嗯……”

“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

（老实说，我并不想跟这个人透露太多我的事情。）

程忻沉默着，没有回答他。

看见程忻并没有放下警惕心，他有点自嘲地笑了一笑。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露出很可怕的表情，你还好吗？”他一边放好他的工具，一边淡定地含着笑意说。

听他这么说，程忻才知道放松自己紧蹙的眉头。

“那么现在，先用普通的对策帮你阻止这个刺青的生长吧。”他转过身去，看来是要准备一些工具，“过程可能有点疼。应该知道刺青是比较疼的吧，而且由于这是特殊的刺青，可能手术的过程还要长一点，希望做好心理准备忍住。”似乎为了让程忻放轻松，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柔和，让人很舒心。

他让程忻选择刺青的地方，程忻左思右想，选择了鲜被人见的背部。

他温柔地拉上了门帘，让程忻在房间里脱下衣服，露出背部。程忻有点后悔选了背部，但她并不想在其他地方有纹身或者刺青。纠结的时候，她的疼痛又加剧了，她把大衣脱下，里面的白衬衫解开了前面两颗纽扣，把衬衫往后面挪，露出背部，然后身子紧紧地贴住手术床，中间还盖着一块毛巾，把自己前面裹得严严实实。

“请问可以了吗？”

“嗯……”

“那我进来啦？你把姿势调整到自己最舒服的状态。”

白衬衫滑到了程忻背部的中上位置，程忻那白嫩的背部，肩胛骨的线条性感地蜿蜒在上面。

“不好意思，图案有点大，背部得再露出一点。”

“你直接调整吧……”

“那就失礼了。”

他把程忻的衣服往后轻轻拉了一点，并没有接触到程忻的肌肤，程忻感觉到那双手谨慎而淡定，毫无猥琐之意。

他把某种图案印在了程忻背上后，程忻听到他启动了纹身机的声音。纹身机的声音像扩大了音量的蚊子叫一样，有点让人烦躁。而且，纹身枪经过某些特别稚嫩的皮肤时会特别地痛。

“这是第一步，跟一般的刺青没有区别。特别疼的话就想想开心的事缓解痛楚吧。”

程忻心里冷笑了一下，开心的事？程忻的人生基本没有这种事情。

片刻，纹身机的声音停止了。过了没多久，程忻感觉到他在自己背上涂上一层东西，她回头看他手里的瓶子，那是一瓶白色的乳状物。

他看出来自己的疑惑了，但神情很严肃，“现在是刺毒绣非常重要的一步，最好不要乱动。”

于是程忻回过头来，安静地任由他在自己身上“刺绣”。

程忻感觉到他像是在自己背上用笔涂抹着什么，笔触划过的肌肤都有一种冰凉感，几秒后，被涂抹的东西似乎干了，伴随着冰凉感的消失，仿佛有什么东西脱落似的。出于好奇，程忻禁不住又转过头来看他的动作。

他正在专心地从程忻背上剥出什么，程忻感觉到刚才涂抹过的地方有一层东西被揭开。

“那是什么？”程忻忍不住问。

“安静。”他眼睛眨都没眨，完全没有看程忻一眼，看来没打算告诉她。

神奇的是，自那一层东西被揭开后，程忻有一种内心被裸露在外的感觉，不可思议的不安定感。

“放心，很快就没事了，但是可能会痛，要忍耐，这比一般的刺青会痛一点。”他的声音突然温柔了起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很奇妙。程忻可以感觉到他正在用刺青针把毒绣的颜料刺进肌肤里，但是让程忻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那刺青针仿佛每一笔都直抵心脏、筋脉内部似的刻骨铭心。犹如颜料被渗透到全身的血脉中。

整个过程中，程忻的神经都绷得紧紧地，犹如全部神经的末端都牵在他手上的刺青针一样，脑部、身体的每个部位都聚焦在那一点上。

犹如处在静谧真空的空间里，周围的空气静止凝结了，而声音也被磨碎消失。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完成了。”

他呼了口大气似的的这句话犹如幕布一样，打开了周围声音的开关，又一次让周围的空气流动起来，声波再次在耳边穿过，同时也犹如时针一样，打破了那永恒的状态。

程忻的脸上早已汗珠连连了。

犹如把永恒植入体内般的过程，这便是进行毒绣刺青的过程。程忻莫名地被这种认真和静止所吸引。

他站直了身子，取下口罩，“相信你的毒绣已经发作过好几次了，这次如果不是碰上我的话，说不定你就要在路上痛死了。另外，不能排除一种可能性，你的刺青也许会再度疼痛起来的。虽然已经帮你刺下了抑制毒绣继续成长的种子，如果有效的话，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香烟刺青都不会再出现。但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在一个月之后，香烟刺青也许会再出现。具体的对策还要找出你长出毒绣刺青的原因，以及这刺青出现在你身体上的目的，这样就可以引导我在你身上刺下的种子往正确的方向成长。”

“那你给我吃的那个药是？”

“哦，你说那个吗？那只是一般的止痛片啊。”

“这……”程忻心里有点被欺骗了的感觉。

“谢谢了……”程忻还是要感谢这个人救了我一命。但程忻相信自己永远也不会再出现在这家店前的。

“请问你的名字是？”他问道。

“下一次来的时候再告诉你可以吗？”程忻这么回答他。

“哦……”他有点意外，不过还是礼貌地一笑，“有意思，随便你吧。”

程忻走出了那家店，手上的刺青再次消失了，跟上两次一样，完全地消失掉，左手的手腕上，不要说刺青了，连一个疙瘩都没有。

程忻回头看看工作室的名字。南风刺青斋，古色古香的名字，和那个神情温和的男子很匹配。

不会再回来这里了吧，回去要好好想一想对策，如果警察找到这里该怎么做。因此，绝对不能让这个人知道自己的名字。

复仇计划必须完美地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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