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一次到看守所看望吴先生后，程忻便没有听见亚南提到过吴先生的事情。程忻本身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人，自然也没有主动提及。

但新闻媒体却比他们更留意吴先生案件的进展。

程忻一直很好奇毒绣刺青师的生意来源和经营方式，跟着亚南做学徒一段日子，程忻稍有点了解了。亚南所在的这家店，似乎因为有毒绣刺青师的人脉网，所以存在不少亲自上门找亚南做毒绣的有钱客人，针对这些客人的收费一般比较贵，每次毒绣刺青都需要一万到十万不等，尤其那些没有自主生长出毒绣，完全使用亚南手上的毒绣材料的客人，这些客人的身份千差万别，还有不少黑道人士。除此之外，也有一些深受毒绣毒害的宿主，他们有些是经熟人介绍的，有些则是在网上看了亚南的帖子，慕名而来。

还有一些则是亚南自己找来的，亚南之所以亲自去找毒绣宿主，是因为他需要宿主身上刺青的颜色，这些都是非常珍贵的，用作刺毒绣的材料。过去这项工作只能由亚南独自完成，现在则由程忻每天帮忙找。

刺青店最近急需好几种毒绣刺青的材料，于是程忻最近的学徒工作几乎都是在网上找需要去除毒绣的宿主。

正在搜索信息之际，程忻却看到吴先生的新闻：《男子见义勇为误撞人案件进展：“过失致人死亡罪”变“故意伤害罪”》。

程忻不禁一口气看完了整篇报道的内容，一种想法蹦进她脑里。

“喂，林亚南。”程忻坐在电脑前，头也不回地唤道。

“怎么了？找到了需要解决毒绣的人了吗？”亚南正在整理材料库，好不容易才放下了手头的活儿，悠然地踱步到程忻和电脑前。

来到屏幕面前，报道的标题才让他明白是什么回事。

“原来想找我谈这事啊。”亚南一点都不惊讶，似乎早已料到吴先生的判决会有所恶化。

“该不会是在吴先生的手机里发现了什么东西吧？”程忻的眼神飘忽地上下打量着亚南，“你跟警察串通调查吴先生了？”

亚南对程忻的猜测表示可笑，“你的推理让我置身于小人的处境了吧，”亚南一副“看来也瞒不下去了”的模样，拉过身边的椅子坐下，像准备对女儿谆谆教诲的父亲开始叙述。

“那手机里的确有着不得了的东西。里面有着好几篇类似于杀人日记的记事。”

程忻的心脏猛地一紧，她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来掩饰自己紧张的情绪。

亚南虽然一直在盯着她说话，但似乎并没有察觉到程忻的表情变化，“每一篇记事都是以第一人称写的，从其中一篇文章看来，杀人者好像特别憎恨做护士的人，似乎是因为曾被看作是精神病者，并且在医院受到比较粗鲁的对待。你看其中的一篇文章——”

亚南从手机里翻出一篇文件，看来是从吴先生的手机拷下来的。

“我讨厌护士的眼睛。

护士的眼睛，在我看来就像喷泉一样。因为戴着口罩，所有的信息都只能从那双眼睛涌出来。太多的情绪都被挤在一个出口，某些眼睛还会因此变得血丝满布。

当我用铝色的胶布封住那个护士的嘴巴时，我发现那双眼睛涌现出的情感十分丰富。泪水的分泌使眼白充血，闪烁着凄美光辉的眼球里是巨大而恐怖的黑色人影。

正在我差点要被这双眼睛投射出的无助与可怜打动时，我想起了那双眼睛曾经流露出的情感，于是我又放弃了让其生存下来的念头。

我还记得，当时在医院醒来的我并没有主动做出攻击性的行为，我当时心如止水，不希望再造成任何误会，我敢发誓当时只想有人愿意把我当正常人看，好好跟我说话，所以我一直处于情绪平伏的状态下，甚至可以说我已做好处于低姿态，有主动跟别人平和谈话的意愿。我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精神病房里，任由那三个人五花大绑，但即使如此，那三个人还是流露出那种面对罪犯及严重暴力倾向精神病患的眼神，不仅如此，对着如此乖乖就范的我，那三个人还依然粗手粗脚地从肩膀两边压着我，并大力抓住我往前拽拉。

凶狠的眼神，歧视的意思。还有那三个人辱骂人的语气。

我一边回忆着这双眼睛当时流露出来的眼神，一边掐住面前这双眼睛的主人的脖子，看着这双眼睛的光芒渐渐暗哑，看着这双眼睛所流露出的信息渐渐减少，直至消逝。

我还记得，当时的我无法忍受那三个人的这种无礼，不知何时便把其中二人撞开。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我，我只是轻微地挣扎一下，而拥有眼前这双眼睛的人却用硬物朝我的脸打过去。

回忆在这里戛然停止，面前的这双眼睛已经如同死水般深陷在脸上，像两个黑洞一样。我开始施行我的仪式，这是接受仪式的第一人。

我边为这人拍下最后一张照片，一边回想起那双同样因戴着口罩而闪烁着善良之光的眼睛。我至今还没有找到另一双能与之媲美的眼睛，我多想自己能被这双眼睛的光芒所临幸。”

程忻顺着文章看下去，在文章的最后，写文者自我剖白了杀人的经过。

“其后的几篇文章中的死者应该都是护士，从文章看，杀人的方式都很残忍，除了一篇外，其他的记事都详细地写清楚了杀人的方式，都是先把受害者掐死，然后把尸体的双眼挖出来……我一开始以为这是吴先生的业余创作而已，但根据我的朋友的调查，他发现这是最近一宗尚未破案的连续杀人案件，凶手犯案手法和这手机记事记录的一样，同样是在挖去死者的双眼后，给家属寄去尸体的照片。”

“吴先生是杀人狂？”程忻的声音好像有点儿颤抖，表情也有点不自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罪行写下来……”

亚南把视线降下来，看着地面，“我们一开始也以为，吴先生是凶手，如果是这样的话，吴先生的见义勇为和他的杀人案件应该完全没有联系。”

“你说‘以为’，……那就是说……”

亚南点点头，“你还记得吗？吴先生说他的亲戚帮他找了律师。直到我们发现，那位帮助他的亲戚，原来是他已故兄弟的大嫂后，我们才开始抓准了找出事件真相的方向。”

程忻凝神贯注地听着，亚南深吸了一口气。

“那手机并不是吴先生的，却是连续杀人案的犯人的。想想也是，吴先生并不像这种变态杀人的愉快犯。凶手明显是把杀人这一罪行视作有成就感的仪式。当时，让我们疑惑的是，吴先生比警方更早一步知道谁是犯人，而且还拿到了犯人的手机。”

“吴先生的兄弟曾经在医院当过护理人员，是杀人犯所憎恨的其中一人。吴先生自身工作很不顺利，成家以后也一直很受兄长的照顾，大概是对兄弟的感情很深，于是在兄弟被谋杀后作了一番调查吧。”

“他是怎么从犯人手上拿到手机的呢？”程忻没有看着亚南，仿佛在自问自答。

“这个问题我们始终没想明白。”亚南继续说下去，“在心中还有很多疑惑的时候，我们去吴先生撞死人的便利店作调查。结果却有了很大的发现。”

“吴先生的案件和杀人狂有关？”

亚南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继续说下去，表情仍然很柔和，仿佛在说着民间故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