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清晨,古老的城被乳白色的雾锁住,远望如天上琼楼。轻柔的风从淮河上拂过来,伴随着天边的红霞,开启新日的篇章。
阳泉城莅临秦淮河的中端,此时,河上的座座花船缓缓地驶向岸边,而岸边的渔家小舟则点着一豆渔灯远去。
徐千山和关玄衣蹲在岸边,一人手里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饼,上边撒着好大的一摊葱花,唏哩呼噜的吃着。
些许的寒意不抵腹内的暖热,这样的冲突确实让人在舒服不过。转过头来,街上人影绰绰。衣冠不整的,不知是从哪家妓馆出来的贵人,而推车挑担的自然是为生计而奔波的百姓。
兄弟二人不是逍遥的贵人,也不是贫苦的百姓,只是寻常的一对佣师,在这城中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山哥,今天咱们去哪?”
“吃好喝好,养精蓄锐”徐千山浑不在意的笑道:“该做的,能做的也都做了,剩下的就是养好精神等待,不然呢?”
“嗯。。。也是。”关玄衣挠挠头,也站起了身:“山哥,中午我想吃王老爹家的肉饼子。”
“早饭刚下肚就说午饭,真行。”徐千山啐了一声,无奈道:“行吧,银子还够,咱们一起。”
不远处,一乘小轿匆匆的走过。小窗的帘子撩起了短短的一瞬,关玄衣不经意一瞥,却看到了一张凶恶的脸,只是一眼就让关玄衣留下下意识的印象,原因是那人脸上一道横跨整张脸的夸张刀疤。
“怎么了?”徐千山问道。
“没什么。”关玄衣皱了皱眉,没有细说,徐千山也就没有多问。
不久之后,这乘小轿在诚王府的后门停了下来,轿中人等候片刻,便被李管家给引进了王府中去,两个轿夫抬着轿子走了,不知何往。
“暮雪。。。你还好吗?昨晚。。。孤。。。又梦见你了。你冲着孤笑了一下,你。。。也想孤了吗?”
诚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在菩萨的嘴角点了一下,小心又小心,一触即离,脸上随机露出痴迷而癫狂的神色,似乎陷入了某种幸福而可怕的梦境之中。
“王爷,到了!”
“进来。”
诚王回过神来,书房的门被李管家从外边推开,一个锦袍蓑衣的男子轻轻地走了进来,身高八尺,脚下虎头黑靴,腰间吊着一块乌金腰牌,上边儿用古篆镂刻鱼龙二字。面相坚毅冷厉,目色深沉,左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自耳垂划到下颌,显得很凶恶。
“王爷。”男子犹豫了一下,随后单膝跪地,李管家从外边将书房的门又掩上了。
“十八年前,孤便给过你机会,但你拒绝了孤。十年前,皇兄不顾满朝文武的死谏,以内宫阉宦组建缉凶厂,孤破例又给了你一次机会,你依旧没有珍惜。而现在,孤没有给你机会,你却自己找上了门来,你说,孤,为何要帮你?”
男子沉默着,将另一个膝盖也曲了起来,双膝跪地,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十八年前的事,王爷与陆斩。。。”
“有意思。。。”诚王转过身,绕过了书案走到陆斩的面前,左脚抬起,踩在了陆斩的头上:“你在威胁孤王?”
这一幕,若是落在外人的眼中,怕不得把自己的眼睛抠出来?!
陆斩何人?鱼龙卫指挥使!
鱼龙卫又是怎样的存在?
大燕朝自开国伊始,文武百官之上便有一个特殊的存在。他们以皇帝鹰犬自居,潜伏在这天下每一个阴暗的角落之中,为皇帝全知的欲望充当耳目。
但人的意志总是由所见所闻而决定,所以事实上,这双千里眼顺风耳在某种程度上也反控着皇帝的意志。
鱼龙卫,是皇帝这双耳目的名字;黑狗皮,是天下人对其的称呼;天子鹰犬,则是他们的自称与骄傲。
陆斩,作为当今鱼龙卫的指挥使,自十八年前的那桩事之后,他的名字成了疯狗的代名词。
什么叫疯狗?
双目嗜血,六亲不认,利刃獠牙,杀人如麻。
这些称呼与评价陆斩都知道,但他并不在意。他是一枚过河卒,有进而无退。棋盘上能够杀他的人只有一个,便是皇帝。皇帝有心杀他,他不能躲,但他不甘心。
“陆斩不敢。”
“为何不敢?”
“因为。。。无用。”陆斩涩声道。
“哈哈哈哈哈哈!!!!!”诚王抬头大笑,回到书案后的红木大椅上坐下,开口道:“缉凶厂,皇兄想缉拿的凶手都在这屋子里,便是你我二人。可皇兄不会杀孤,因为这天下除了孤王,再无第二个人可以继承。可你陆斩不同,杀了一个陆斩,自然会有李斩,王斩,刘斩再跳出来。”
“可是。。。那孩子。。。有消息了。”陆斩脸上闪过恐惧,脸色苍白:“刘芝麻那条阉狗进言说收到消息,那孩子就在颍州。。。”
“皇上让你下来是找那孩子的?”诚王挑了挑眉毛,脸上闪过一丝玩味:“那你有打听到什么消息吗?”
陆斩摇了摇头:“没有任何消息。”
“知道为什么吗?”诚王轻声一笑,自顾自的说道:“因为那孩子的消息是本王故意放给他的。”
“王爷这是何意!”
“其因有二。”诚王竖起两根指头,开口道:“十年来,刘芝麻执掌缉凶厂,领着的提督太监的衔儿却未力寸功,毫无建树,心里一定憋着一股子火。
而当初把那孩子带走的人,如今十八年过去了,那孩子也长大了,孤不信他会让那孩子就这么悄悄地过了这一辈子。
孤随手给一个引子,两边儿说不定便能对上。左右孤是没有损失的,说不定能有什么意外之喜呢?
其二,则是因为孤看重你,想再给你一次机会。很好,这次机会你把握住了。”
“那孩子。。。真的在颍州吗?”陆斩疑惑道。
“谁知道呢?”诚王呵呵一笑,从桌上拿起一本蓝皮的折子,正是日前给义勇伯看的那一本,扔到陆斩面前的地上:“义勇伯表面上与盐商虚与委蛇,暗地里却在搜集证据如今已探得八九真像,并得银一百万两。回头你便让手下密探如此对皇上复命吧。”
“是。”陆斩将折子展开匆匆看了一遍,放回怀中:“王爷,那孩子的事儿,陆斩该如何去做?”
“随便怎么去查,做场戏给孤那皇兄看就是,其他的刘芝麻自然会去做的。”
“是。陆斩明白了。”
在陆斩离开后不久,李管家又走进了书房:“王爷,京里有消息传来,那刘芝麻,似乎也离京了。”
“随他去。”诚王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鬼舍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只是王爷。。。”
“嗯?”
李管家话到嘴边,看到诚王那眯起的双目,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些什么,只是叹了一声:“老奴。。。告退。”
。。。。。。
陆斩离开王府的时候,徐千山和关玄衣兄弟二人也拎着十几张肉饼回了烟雨楼。
徐千山在床上一坐,摆了一个五心朝天的姿势,身上有黑白二气缭绕蒸腾。关玄衣吃了两张肉饼,又灌了一肚子的水便去了屋外的小院中练起了拳脚。
世上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天才,一切不过是勤勉二字而已。
徐千山懒散,关玄衣爽直,却都是不会在修炼上打折扣的,上午的闲散只是表象,实则为了静心,此时精气神都提了起来,总要把每日自己的功课做了。
徐千山左目中的那个意外而得的女婴还在甜甜的沉睡,但徐千山作为宿主,却能够感受到周围的怨气无时无刻的涌进自己的体内,不多,丝丝缕缕,却又绵延不绝。
世人皆知道法与鬼术不能双修,只因那句“孤阴不生,孤阳不长。”
人身自有阴阳,道家采天地之灵气,以阴补阳,鬼舍邪修以阳化阴,御鬼魂怨气冲刷己身,说白了,都是打破自身的阴阳平衡以驾驭天地伟力。
而徐千山之所以能鬼道双修,所依仗的,乃是莫问传给他的一门无名的功法。
当然了,每一本功法总归是有名字的,只是莫问不说而已。
这功法旁的倒也没有,只是依照其上所书,徐千山将自身阴阳合二为一,化作了一种混沌之气。
混沌者,无也。
道生于无,无中生有,方得演化万象。
徐千山体内这股混沌真元妙法无穷,运用道法,真元便为阳,御使鬼术,真元便为阴。阴阳轮转,端得神妙。只是唯一的坏处,便是这阴阳激烈的变换之中,肉身难以适应,以致体虚气弱。
不过无论如何,多年来,总算是有些心得体会,自知极限所在。可万没想到,阴差阳错,本就孱弱的肉身又多承载了一缕灵魄,而且这灵魄还不比寻常,应莫问所言,乃是上应元辰神煞之所在。
元辰神煞,乃是八字神煞中的凶煞之一。具体来说,每个人的诞生,总有生辰八字,上应星辰。有的主贵,有的贫贱,不一而足。在这其中,有一群特殊的人,他们的命格所应之星独一无二。
如紫薇应于帝王,天相应于权臣,杀破狼应于沙场将帅。
八字神煞与上面所说的这几个还有不同。人间不止一位帝王,紫薇气运自然不能一人独享;朝堂将相朝来夕往,更非独一无二。
唯有八字神煞,应于世间八人,一死一生,绝无同存。
这八字神煞分为:天乙、将星、红鸾、天医、亡神、元辰、披麻、十恶。四贵四贱,各有神异。如今旁的不说,元辰以魂魄之态而存,可以说,除非徐千山死了,或者这元辰所化之魄散去,否则再无摆脱的可能。
当搞明白了这以上种种,徐千山也才真正明白了莫问那天所说的“倒霉”是个什么意思。
这元辰神煞吸引天地阴气入体,时时刻刻搅乱徐千山体内的平衡,所造成的影响却非一言可明。
更何况,当这女婴真成长到了一定的境界,更有夺舍之险,到那时,徐千山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徒留肉身,比死还有不如。
不过好处也不是没有,昨晚徐千山拉着关玄衣在莫问房里撒了一晚上的泼,总算又知道了些别的。
八字神煞上应天命。若是炼作鬼物,可御使逆命八卦之元力。
细说之,八卦对应天地间八种元素,分别为天地风雷,水火山泽。道者以自身阳气御使八卦之力以克敌。
而逆命八卦与八卦相对,代表的也是那八种天地元素,却更加邪异。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在上古时期,一群恨天不公的人通过太极逆向生衍,发现了这八种夺天之力,拥有邪恶异常的力量。
这元辰神煞,乃是火属,但所掌控的却不是一般的凡火,也不是天火,而是对应逆命八卦中,传说为天所弃,燃于九幽的宿命之炎。
人死有魂,魂归于九幽。即便魂飞魄散,亦是逃不出这片天地。而宿命之炎却不同,代表着真正的毁灭。
死于宿命之炎下的生灵,不要说肉身,便是魂魄也一概无存。
如此恐怖的存在,自然为天地所弃,所以女婴才会如此凄惨,事实上这等恐怖的存在却鲜为人知,也是因为其存在天地不容,少有能对抗天地存活于世的。
说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不过以徐千山此时的修为却用不出来,好比一个婴孩拿着宝剑,却连拔出来的力气都没有,有等于无。
“嗯。。。还是得想个办法把她弄出去才对。”徐千山如此想着,睁开了眼睛,心中忽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逆命八卦,宿命之炎,为天所弃。如果有一天我能聚齐这八字神煞的话,那可就厉害了。。。”
“厉不厉害不知道,但你是不是对为天所弃这四个字有什么误会?”
房门打开,正是莫问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关玄衣。
“老爹,尝尝?王老爹铺子的肉饼。”关玄衣指着桌上的油纸包笑道,徐千山也从床上下来,殷勤的给莫问斟上茶水,又走到莫问身后捏着双肩。
“小子,现在你用不出这宿命之炎不是坏事,最好一辈子都不要用它才好。”莫问瞥了徐千山一眼,接着道:“若你真的有一天用了这宿命之炎做下因果,那你的麻烦可真就大了。”
“什么麻烦啊老爹?”
“你现在还不用知道。”看着徐千山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莫问哼了一声:“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们一声,老子有点儿事儿,要出趟远门,时间说不准,可长可短,你俩小心着点儿,别惹祸!”
关玄衣拍着胸脯:“放心吧老爹!”
“老爹你一路顺风!”徐千山不甘人后:“不过老爹,能不能再支两个。。。”
“滚!”
“不给就不给嘛,凶什么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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