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三月,密林中百分之六十的人家已经断粮。远行的德诺男儿尚未带回人类的食品,大家爬到麻古可利山上向着野人山的方向张望,一天又一天的失望烧灼着越来越冷的心脏。人们开始在到处寻找可能吃下去的食物,野菜类的根茎早已成为餐桌上的“供品”,杂着少量土豆沙粒的野菜只能提供给年长者和孩子们吃食。一家之主往往只能喝下难咽的桦树皮煎熬的烂汤。人们的脸色渐渐发黄,焦黄,头发开始枯萎。很多人家的饥饿已经持续了一月,附近能够找到的野菜已被人们全部挖净。
三月中旬,雷德组织了规模庞大的狩猎,鼓励人们提上猎枪去攻击丛林中出没的所有野兽。鼓励人们到乌古湖中去寻找鱼类,乌古湖中的鱼类早已被嗜血的尖牙鱼吞了个精光,尖牙鱼又被大家当作邪恶的物种消灭得所剩无几。大规模的捕猎行动难以满足十余万人口的饥饿----那些家中尚有存粮的大富不愿再向外提供贵重的食物,他们无一例外地把粮食埋藏在只有自己能够找到的地窖----最先受到饥饿威胁的依然是最底层的“棍其诺和畜牧部落”,在族长家放牧的老傻子蒙哥措带着村里的孩子在山上杀羊----雷诺决定把已经繁殖到八百多只的山羊全部贡献给所有的德诺人,按照十二万人口计算,每个人大约可以分到二两多熟羊肉,加上骨头汤,至少可以让全族人打一次痛快的牙祭,他的决定遭到了格列娜的反对。格列娜带来的金币支撑了整个雷德酷尔的家庭,凭着金币和罂粟的种植成为固伦森林中的首富----随着雷德酷尔的患病和建立“王宫”早已经入不敷出,家中还要供养“僵尸人”和“疯子”,加上放羊人蒙哥措和他最近领来的侄子哥则,还有两个负责日常生活的仆人,一大家人已经用玉米糊掺杂着野菜吃了快一个月,地里所有的作物已经完全绝收,新种下的作物刚还没有膝盖高。如果把所有的山羊一夜间全部贡献出去,整个家庭还能依靠什么?
格列娜的反对不是没有道理,雷诺坐在阁楼上思索着母亲反对的理由,最终决定留下一百头幼羊----再也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决定的事向来不愿再被别人去左右,自从当上族长后他就始终如一地坚持着自己的信念。
他的决定最终惹恼了格列娜,老女人用铁钩冲着他的头顶要砸下去时他跪到了床前:妈妈,德诺人都在挨饿。
“我知道”,格列娜说,“养羊的还有很多,为什么不让大家都拉来杀掉”。
“我是族长,妈妈”,雷诺说,“我们家的羊是最多的”。
雷诺集中十个部落的头人提出了杀羊的建议,至少有八家喂羊的头人表示了反对,因为他们明白,一旦族长家的羊头落地就等于他们家的羊头也会很快落地,不然那些饥饿的人们一定会疯狂地把他们的房屋烧毁,弄不好还会引起整个德诺人的混乱和暴动。他们极力反对的原因就是已经离开快三个多月的“购粮队”,他们肯定会在近期回来,预计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二十多天,他们肯定会在最近的几天回到固伦。
雷诺反问:如果再过十天都回不来呢?那又该怎么办?至少有成百上千的人将被活活的饿死。
雷诺的预言并不是危言耸听,有的人家已经因为吃桦树皮而发生了严重的水肿,“棍其诺和畜牧部落”甚至已经到麻古可利山去挖“神仙土”充饥,巫婆们到处谣传麻古可利山是数百年供奉的神山,那里泥土能够填饱肚子。许多神坛下的信徒已经涌到了麻古可利山中。
头人们最后决定所有喂羊的人家都要提供喂养的三分之一,不然就怂恿人们提着蛇皮袋去抢劫“大户”。大家又提出所有统计后家中还有存粮的人家不能得到提供的羊肉----经过初步的商讨后雷诺把家中的七百多只羊作为第一批食物全都提供了出去。统计中还有存粮的人家大约还有七八千人,他们对所有的头人和族长表达了绝对的愤怒。“王宫”最终被那些尚有存粮的人们围了起来----雷诺站在大殿上厉声地责问他们家中的饥饿情况。没有一个承认他们的家中还有粮食,全都扬着依然红润的脸庞一口咬定家里早已断粮----雷诺最终只能做出了让所有人都平均分配羊肉的决定。但是过后一定要组织人员对存疑的人家进行排查,下次杀羊的时候严格按照排查的结果进行分配。
围住王宫的人们散去后,分发羊只的时候又出现了骚动。因为羊只的大小和人口的多寡导致了人们不停地争吵。组织分发羊只的头人们面对意见无法统一的人群毫无办法,最后雷诺只能当机立断地决定分成十个地方进行屠杀,每个头人组织大家按批次进行挑选。人们继续分配的时候依然喋喋不休地大声吵闹,最后差点酿成了群殴,混乱的场面几度无法控制-----雷德酷尔,听到混乱的喧嚣后突然扑到窗口“哇哇哇哇”地怪叫,人们在他的怪叫声中慢慢平息下来。无论如何依然有人相信“疯子”是德诺人的王上,依然是德诺人最高的神权。人们在他无比凄厉的怪叫声中开始派出代表来商讨。最终决定按照大小搭配的原则进行公平分配,无法分配的羊只可以通过抓阄来解决。
闹腾了整整一个上午的分配最终让所有的德诺人在傍晚时吃到了久违的肉片,所有的骨头都被大家聚拢起来煎熬成清汤。汤中放进了各式各样的野菜分发到各家各户。雷诺家除了分配到计量的肉片和清汤外还得到了一只羊腿。雷诺把羊腿分一半给兰妮家,剩余的交待好全都留给未成年的雷多和巴尔,还有卧病在床的母亲。他亲自把肉片送到阁楼上去给上午发出过怪叫的父亲。酷尔贪婪的吃像让雷诺无比心酸,他站在窗边看着变得满头白发和越来越瘦弱的父亲----眼泪从脸庞上滑落下来。
三月下旬,杀羊的行动无法解决所有人的饥饿。有人提议屠杀耕牛,喂养的猪和禽类早已在杀羊之前就被人们屠杀得干干净净----雷诺拒绝了这个即将为德诺人带来更大灾难的提议。耕牛是德诺人根本中的根本,所有土地全都依靠耕牛的劳动。他坚决地劝说大家继续忍耐。“再等等看吧”,雷诺无奈的建议只能如此,他劝导大家到更远的林中狩猎,到更远的地方寻觅野菜和坚果。十多万人的吃饭疯狂地困扰着整个德固森林。无论多远的地方都已经被人们涉足----但还是无法保证一日三餐最基本的食物。人们渐渐地陷入了恐慌。
又过了一个多月,从日历上来说已经是四月下旬。德诺族中发生了饿死人的现象。首先是年老的长者无法支撑后慢慢死去,还有较小的孩子无法抵抗也跟随着死去。老族长在最困难的时候“寿终正寝”,也许他不是被饿死的,他已经一百二十六岁,身体枯萎得仿佛败叶,那时候他是德诺人中年龄最大的寿星。人们无法顾及他的死亡,也没有精力为他举行规模庞大的葬礼。大家都在野外到处觅食----站在神山上遥望野人山方向的人们最后产生了绝望,有人甚至想到了翻越雪山前往藏区的那死亡之路。他们甚至幻想着长出翅膀飞到遥远的藏区去,然后永不回来。
森林里的麻叶也已被大家全都咀嚼得干干净净,一些对麻叶产生了依赖的人们开始萎靡地产生无限的幻觉。有的人因为没有麻叶开始在林中胡言乱语,有的甚至口吐着白沫痛苦地抽蓄----雷诺终于相信了麻叶能够致幻和成瘾的结论。但他已无法顾及吸食上瘾的人们正在枯竭中消耗着虚弱的体力,他只能面对更多的饥民。所有喂养的羊只都已经全部屠杀----有的已经开始屠杀耕牛,谁也无法阻止。饥饿带来的灾难让人们抛弃了神坛。
少数的信徒有气无力地在神坛上祷告----他们的行为无法吸引越来越饥饿的人们。德弄江对岸的炮声变得更加激烈,这场持续了一年多的炮战让截断的钢索无法恢复。人们无法渡过河去的困境让雷诺对固伦森林的未来非常气馁----他有气无力地坐在阁楼上怅望着天空。
“购粮队肯定出事了”,雷诺大声地冲着室内对任何事情都已经毫无知觉的父亲说,“我们的般队还没有回来”。
在那场越来越不可抗拒的饥饿中,最平静和毫不在意的人依然是“僵尸人”简妮,她无所谓吃与不吃,反正雷德庄园中吃什么她就能够吃得到什么,每天只要有野菜糊糊她就完全能够满足,她基本上足不出户,对于外界正在发生的饥饿毫无兴趣。但是她每天依然按照固有的习惯换洗衣服、打扫居室,把自己的卧室收拾得纤尘不染。
“该死的僵尸”,格列娜躺在床上大骂,那个永远都冷冰冰的女人夺去了他们食物中的一部份,格列娜大声地抱怨着雷多和雷德贝尔越来越瘦弱。奔跑者雷多走路时已经开始歪来倒去。“再下去非死人不可”,格列娜在心里不停地重复着恐怖的想法。她想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折断过的腿骨却没有完全恢复,她只能抱怨雷德酷尔。因为到楼上给酷尔送吃的她才会从楼道上滚下来,她把一切的不幸都归咎到酷尔身上。烦躁的她每天都在心里不停地骂着:“狗日的疯子”。
因为吃神仙土而死亡的事件至少已发生了数十例,雷诺无法控制人们去神山上挖掘毫无用处的泥土,他和乌妲每天在林中寻找着可能遗留下来的野菜。每天奔波的道路越来越远,他原本强壮的身板正在慢慢地跨掉。
一天,从来不喜欢热闹的雷德兰妮爬上了麻古可利山。她已经被饥饿折腾得只剩下了皮包骨,一个人远离了大家向着低矮的灌木林中走去。那座被大火焚烧过的神山正在露出可怜的绿色,许多矮小的植被已经在大自然的神奇造化中催生。人们早已把进山道路踩成了无数条盲肠般的线条。她沿着山道缓慢地走着,希望能够找到别人清扫过后残留的野菜,也想像大家那样去挖掘神仙土。她对神灵的虔诚已经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她甚至在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再患上“喝水病”,那样她就不会痛苦地感受到饥饿和空空无物而引起的腹部疼痛。她缓慢爬到山腰后坐在稀疏的草地上喘息。
一个黑影向兰妮靠近。兰妮发现的时候黑影已经将她扑倒在地。头上的黑色纱巾蒙住了眼睛。她想拼命挣扎的时候却被黑影控制了双手。
黑影扑到她的身上,亲吻着她的脖胫。她不知道扑倒她的男人是谁,她想拼尽全力去喊叫,黑影已经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她浑身的力气在越来越持续的挣扎中被彻底耗尽。她的裤子最终被脱了下来。阳光始终在头顶上仿佛毒蛇般地照射她被蒙住了的双眼,她晕了过去。
兰妮苏醒了过来时,黑影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明白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泪水顺着脸庞一直往下淌着----她站立在神山上,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已经亵渎了神灵。她想到从岩上跳下去一了百了。长久地伫立在山头的她最终被她的弟弟雷诺拉回了现实。她发现自己没有死去的勇气,最终只能掩饰着脸上的泪渍跟着雷诺回去。
回到家后她又想到无论如何也要去跃入乌古湖中,像神婆乌古丽那样被尖牙鱼拖入水底,但她感觉到自己已没有力气走出家门。没有力气去死----她躺在床上开始发烧,额头烫得像一块烧红了的铁板。
古德比尔---那个饿得奄奄一息的男人走进卧室的时候她侧过身去。那一夜她半句话也不敢跟比尔提起,只能默默地咽下了毫无来由的耻辱。之后的数十年间,她都在努力地回忆着黑影的形象,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那个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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