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婆子灌沈文和喝下那污秽之物,谢徵自来嗓子浅,这下一恶心,险些干呕,她忙别过脸,不敢再看沈文和那令人作呕的模样。
忽听沈文和一声“呕”,谢徵回首,便见沈文和已苏醒了,此刻正趴在床榻边上,止不住的将适才喝下的东西给吐出来,婆子一手扶着他,一手顺着他的脊背轻轻拍着,惊喜道:“郎君醒了!郎君醒了!”
沈周氏急匆匆走过去,哭着说:“儿啊!你总算醒了,你昏睡多日,可吓坏母亲了!”
“是啊,郎君,主母担心你,没日没夜的照顾你,几天都没合眼,身子都累垮了,”婆子说着,眼角亦泛着泪光。
沈文和撑着床边,虚弱的直起身,待看见地上的呕吐物,胃中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却是怎么吐也吐不出来了,“这…这是什么东西?”
他说话间颇是费力,沈周氏目光闪烁,她自是不愿告诉沈文和这是何物,于是岔开了话题,便拿帕子轻轻擦拭他嘴边的粪便,“这是为你驱邪的良药,你如今既已好了,又何必过问那么多。”
“驱邪?”沈文和经沈周氏这样一说,陡然想起了先前的事,他惊恐的抓着沈周氏的手臂,道:“母亲,我…我看见谢昱了!她来找我了!她来找我报仇了!”
沈周氏看了谢徵一眼,她听沈文和这话,虽有些惶恐,可这到底还是家事,叫谢徵一个外人听去,总是不大好的。
谢徵见沈周氏面露难色,自也知道避讳,便带着玉枝出了屋子,沈周氏随后亦跟了出来,讪笑着同她赔不是,“都是些家事,叫郎君见笑了。”
玉枝有意无意的搅局,故意问:“沈郎君如今尚义兴公主,可我听说,义兴公主是继妻,沈郎君有一原配,是已故的大司马谢昱,适才听沈郎君说那话,莫非…谢大司马的死,另有蹊跷?”
谢徵佯装不悦,训斥:“玉枝!不可妄言!”
沈周氏颇是尴尬,却又不敢辩解,谢徵道:“令郎的确是被女鬼缠身,那个女鬼,死了已有三年,早该投胎去的,只是怨念极深,便逃到人间寻仇来了。”
“啊?”沈周氏听到这话,恐慌万状,脸无人色,如三魂出窍,怛然问:“那…那怎么办哪!”
“沈夫人放心,那个女鬼施法害令郎咽气,她以为令郎已死,便已安心入了轮回,不会再回来作祟了。”
沈周氏松了口气,点着头接连说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若是那女鬼再回来寻仇,怕是还得再叨扰郎君呢。”
谢徵唇边现出一丝叫人难以捉摸的笑意,她报复沈文和,岂是图一时之快,今日救他狗命,不过是为大局着想,可沈文和将她害得那样凄惨,她断断不会让他好过的!
她稍加思忖,道:“不过,令郎大病初愈,身子还很虚弱,需服药膳加以调养。”
“药膳?什么药膳?”
“五石散。”
“五石散?”沈周氏一惊,怵然道:“那不是会吃死人的东西?”
沈周氏深居宅第,足不出户,看似没什么见识,可到底还是出身义兴沈周氏这样的士族名门,既是大家闺秀,那五石散这样的东西,她自然还是听过的。
自汉以来,对五石散这种东西便一直褒贬不一,传言吃了这药能治风寒疟疾,更甚有吃了能成仙的,可服此药致死者也不在少数,诸如河东裴秀、晋哀帝司马丕、北魏拓跋珪、拓跋弘等,还有皇甫谧因为服用此药而成残疾,这些先例,她也不是不知。
谢徵自笑自若,“沈夫人有所不知,服用五石散致死致残虽有先例,可那都是他们服用过量所致,所谓‘是药三分毒’,便是这个道理。可这五石散,到底还是良药,令郎只需服用少许,调理调理身子即可,不过,这药需得寒食、寒饮、寒衣、寒卧,极寒益善。”
“哦,原来如此,”沈周氏连连颔首,她却不知,这五石散,是让人吃了便上瘾的东西,谢徵说那些致死致残的皆是服用过量了,可自来服用五石散的,又有哪个不是过量服用的?
谢徵既会设下这样的圈套,她自然知道,五石散虽能治风寒疟疾,可终究不是什么好东西,其药性燥热绘烈,服之全身发热,徒有一时之效,可若长期服用,轻则致幻致癫,重则致残致死,沈文和一向体虚,他若吃了,起初确实有益,可长此以往,必得苦果!
“还有一事……”沈周氏扭捏起来,似乎有些难为情,谢徵道:“有什么事,沈夫人但说无妨。”
“我儿尔聃,毕竟是门下省给事,又是驸马,今日之事,倘若传出去……”沈周氏颇是难堪,未等她说完,谢徵便抢了话,“沈夫人放心,今日之事,谢某不会往外头去说的。”
“如此,就先谢过郎君了。”
正当此时,院子里传来丫鬟大喊:“郎主回来了!郎主回来了!”
紧接着,便有个身长七尺有余,如山似塔,却满脸胡茬,略显邋遢的男人走进明间来,谢徵瞧了一眼,是沈攸之。
沈周氏迎上去,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沈攸之便急急忙忙的问:“尔聃呢?尔聃怎么样了?”
“尔聃已经没事了,全靠这位郎君出手相救,才把咱们的尔聃从鬼门关给拉回来。”
沈周氏看着谢徵,目露感激,可沈攸之却满脸狐疑的打量着她,尤其是看她的脸时,那样审视的目光,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一般。
“久仰沈将军威名,今日一见,果真是英雄之姿!”谢徵嘴边带着笑,心中却尽是恨意,三年前,就是眼前这人带着部曲血洗大司马府,她恨不得将此人剥皮抽筋,五马分尸才好。
谢徵一言,扰乱了沈攸之的思绪,沈攸之倒是姿态高傲,不屑与谢徵多言,单单问了句:“阁下救我儿性命,本将军记着了,只是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鄙人姓谢,至于名字,不过就是个称呼罢了,沈将军不必知晓。”
见谢徵如此姿态,沈攸之分明愣了一下,谢徵接着又说:“既然令郎已无碍,那谢某,就不叨扰了,告辞。”
谢徵说罢,转身便走了,沈周氏本欲追上去,沈攸之却将她拦住,单是望着谢徵愈渐模糊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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