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华林园。
一个小太监半弓着身子,一路小跑赶去锦鲤池边,朝一个身穿玄色鹤氅的老人家禀道:“陛下,太子殿下回来了,在式乾殿外头候着呢。”
萧道成已是花甲之年,然因自小行军沙场,身子骨极是硬朗,到如今仍然容光焕发。他现下正全神贯注投喂鱼食,一听小太监说的,态度极是冷漠,单单只是抛洒鱼食的手悬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随后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娱乐。
小太监却以为他没听到,于是又道了句:“陛下,太子回来了。”
萧道成依旧不说话,小太监又唤:“陛下……”正要继续禀报,这时萧道成身侧那个大约与之同龄的老太监忽然轻咳一声,示意他住嘴,小太监见势才噤声,萧道成到这会儿却又佯装才反应过来,转头看着那老太监,问道:“嗯?他适才说什么?”
老太监笑眯眯的,看着很是和蔼,回道:“他说,太子回来了,就在式乾殿外头候着陛下。”
萧道成闻言挑了挑眉,却不予理会,背过身来继续喂鱼粮,良久忽的冷笑一声,这才漫不经心的说道:“他当初不是说,非朕驾崩,决不回京?哼,朕还没死呢!”
小太监低着头不敢作声,老太监连忙打圆场,笑着说道:“陛下下旨召殿下回京,殿下岂有不从的道理。”
谁知萧道成忽然一肚子的火气,骂道:“岂是朕想召他回来!这个逆子,朕倒是巴不得他一辈子都别回来,死在梁郡才好,朕只当没他这么个儿子!”
老太监讪笑,轻声道:“陛下,眼瞧外头这太阳毒辣得很,太子殿下一路舟车劳顿,这会儿一回来就急着来拜见陛下,足可见殿下一片孝心哪。”
话音落下,萧道成轻斥:“你净替他说好话!”
老太监低头沉默,萧道成仰头看了看天,皱着眉头若有所思,随后又转头看了老太监一眼,一脸不情愿的说道:“罢了罢了,曲平,朕只当是依了你。”
说罢遂拂袖而去,往式乾殿方向走去,这唤曲平的老太监也跟在后头,临近了果真望见萧赜笔挺挺的站在外头。
萧道成的步伐愈发迅速了,还未走到萧赜跟前,便已破口大骂:“逆子!你竟还有脸回来!”
这声音自身后传来,萧赜却是一动也不动,冷冰冰的说:“父皇有旨,命儿臣驻守梁郡,如若没有召见,便终生不得回京,儿臣始终谨遵皇命,何错之有?”
“你!”话说至此,萧道成已走到萧赜跟前,指着他的鼻子训斥:“贬你去梁郡已是从轻处置,当初若不是你太祖姑拦着,朕早就废了你!”
萧赜不语,萧道成冷哼一声,当即拂袖,转身进殿,萧赜亦是跟着进去,萧道成进殿径直走至龙椅上坐下,萧赜站在大殿正中央,微微垂眸不与萧道成相视,萧道成瞥他一眼,问:“此去梁郡,如何?”
“一切都好,”萧赜自知萧道成是问他有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可他自认没有错,自然是不愿说的。
“混账!”萧道成出言打断,萧赜这时才抬眸,可与萧道成相对的目光却是冰冷得很,丝毫看不出父子之情,因而只是满不在乎的带了一句:“儿臣愚钝。”
“放肆!”萧道成火冒三丈,拍案而起,“朕贬你去梁郡,是让你静思己过,如若知道你还是这么冥顽不灵,朕绝不会召你回来,要不是你太祖姑……”
话说至此,殿外忽然传来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太长公主到——”
萧道成闻言当即住了嘴,抬眼望向殿外,果真见他的祖姑母拄着龙头拐杖,被贴身服侍的女史薛长清搀扶着蹒跚而来,分明已是上了百岁的老人家了,可这精气神儿却格外的好。
这位太长公主封号兰陵,便是“兰陵萧氏”的“兰陵”,单名一个“珩”字,小字玉夫,乃是萧道成先祖父萧乐子的嫡亲姐姐,虽隔了几代亲,可萧道成却是萧珩一手带大的,萧道成对他这位祖姑母自也是百依百顺,这会儿见她过来,当即是一路小跑过去迎接,小心搀扶着她进殿,笑眯眯的说:“祖姑母,您不在显阳殿歇着,怎么到侄孙这里来了?”
他说这话,自然是已经猜到了萧珩的来意,无非就是听说萧赜回来了,便赶过来护着他。
“哀家被你这么惦念着,不亲自过来看看你怎么行呢?”
萧珩虽已年迈,却是不怒自威,萧道成牙根打颤,尴尬的笑了笑,道:“祖姑母言重了,您是长辈,侄孙自然得时时刻刻都想着您哪。”
说话间,姑侄二人已走至大殿正中央,这时萧赜转过身来,朝着萧珩躬身行礼,呼道:“宣远给太祖姑请安。”
萧珩原本便已得知萧赜回来,可忽然见到他,仍是倍感欣喜,激动的双手微颤,拉着萧赜的手臂上下打量,笑道:“哟,龙儿回来啦!”
“是,得知太祖姑要过寿,宣远特地回来讨酒喝。”
萧珩原本沉浸在欣喜当中,却忽然皱起眉头来,言道:“龙儿啊,三年未见,你怎么瘦了许多,莫非,在梁郡过得不好?”
“劳太祖姑费心了,我在梁郡一切安好。”
“自你去了梁郡,哀家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这心里头总是挂念着你,想叫你回来吧,可你偏又回不来,这一年到头的,也就过个寿,才能把你给盼回来,”萧珩说着,又瞥了萧道成一眼,指桑骂槐的说道:“你要知道,哀家是一心盼着你回来的,倒是有些人,这心里头可是指着你一辈子都别回来呢。”
萧道成听觉无地自容,低下头去,这也没指名道姓的说他,他反驳也不是,不反驳也不是。
“不过你如今既已回来了,那就不要再走了,梁郡是什么地方,北境之地,又冷又寒,可不比建康,”萧珩说完又看向萧道成,萧道成已然察觉,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生怕她下一句又叫他难堪,哪曾想萧珩偏要同他过不去,于是又说道:“斗将啊,你说是不是?”
萧道成忙附和:“是是是,祖姑母说得是。”
“对了,”萧珩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问:“这次哀家过寿,你没有召白象回来?”
“宣明远在九德郡,镇守边关,恐怕抽不开身,朕便没有召他回来,萧道成说话间心下有些忐忑,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说错话惹得萧珩不悦。
白象,是萧道成第四子长沙王萧晃的小名,宣明,乃是其小字。
“孩子们都回来了,就他还在外头,你不召他,哀家是怕他这心里头有说法呀!”萧珩目中透出一丝心疼。
话毕,殿外小太监忽然进来禀:“陛下,武陵王殿下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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