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人马匆忙的从林中疾驰而出,所过之处留下点点血迹。他们护送着受伤的蜀王直接到了王妃那边刚刚安札好的营寨。
王妃带着侍女走近,寒声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她目光巡视一圈,没有在人群中发现秦涧的身影。
一名亲卫上前抱拳肃声道:“王妃,山里埋伏了刺客,王爷刚刚遇刺。”
蜀王捂着腹部对王妃安抚道:“只是小伤,不碍事。”他见王妃的目光看着他鲜血淋漓的腹部,又解释道:“这血有一大半都是别人的。”
王妃命令亲卫将蜀王扶到床榻上,吩咐身边的侍女去将随行的医官唤来,又问蜀王:“刺客可抓住了?”
“抓住了,已经另派人看守起来,稍后审问。”
不过少顷,随行的医官就提着药箱匆匆赶到,给王爷查看了腹部的伤口,上药包扎,最后进言道:“王爷,这伤口的虽然不深,但是不宜多动,还请王爷静养。”
蜀王扶着额头喃喃:“静养。”如何能够静养,时间这么不巧,围猎刚一开始他就遇刺。
傍晚时分,各队的围猎人马就会返回,到时猎物的评比,幕天席地的盛宴,美姬歌舞,击鞠木射,如此盛会,蜀地之主总不好缺席。又加之他不想在吴楚来使面前露出弱态。吴楚封王已经是太宗朝的事了,现任吴楚之王本就比蜀王长了一辈,若不是血脉已经疏远,不是嫡支正统,也不会在密谋大事时奉他为主。
若是这时露出弱态,难免叫他们看轻。
他重新换上干净的锦衣华服,略一遮掩,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
门帘一掀,王妃身边的侍女出来问守在两侧的亲卫:“王妃命我来问,随行的可还有谁受伤,让医官一并看了。”
其中一个亲卫答道:“其他几个都是轻伤,除了秦涧,他重伤昏迷,军中的郎中正在为他医治。”他们自然不敢用王爷的医官。
王妃原本静静的站在帘后,听到这里她走了出去,温声吩咐道:“请了医官去看看吧,是为救王爷受的伤,不可耽误了伤情。”
既不能围猎,身上又有了伤,蜀王只好待在营帐了跟王妃下棋,他一边落子一边感慨道:“秦涧平时沉默寡言,想不到今日却是他舍身相救,这次回去需重赏。”
王妃垂首落子,光洁的棋子在棋盘上交错对峙,她只淡淡的回应了一声。
*
那夜的盛会彻夜不止,熊熊的篝火和各家带来的精美华灯,将这一带的平原装点的绚烂斑斓,一簇簇橙黄的火焰和莹莹的灯芒似乎要和满天星光融成一片。
青年子弟们精神饱满的游戏玩乐,年长的大多则三三两两聚坐一处。
侍从不停的穿梭在人群中,白日围猎所获全都变成了盛宴上的美食。
不耐吵闹的王妃先行离开,她怀有身孕本来应该避开这样舟车劳顿的聚会。但是作为王府唯一主事的女主人,她避无可避。
盛宴上的欢声笑语即使步出很远也绕耳不息。王妃离开之后立在暗处看了一眼亲卫营帐的方向,才抬步往回走去。侍女手中提着的宫灯发出莹莹的光芒,在轻柔的晚风中微微的晃动。
*
围猎结束后回到王府,蜀王的伤势因为不能修养还要遮掩而耽误了两天,加上天气炎热,有些恶化扩散。医官看后仔细处理,并没有多言其他。
王妃站在不远处,目光晦暗的看了医官一眼。医官觉得自己的后背有些发凉。
*
这次亲卫护驾有功,王妃特意招来其中几位的家眷赏赐嘉奖。
秦母是由一位伶俐的小丫鬟引路进去的,小丫鬟见她体弱,扶着她走过石桥和长长的回廊,一边在她耳边多做介绍。
“前面就到季芳阁了,老夫人不用太过紧张,王妃很和善的,秦侍卫这次护驾有功,可能会有重赏呢。”
王妃和善这一点秦母是知道的几年前正是王妃救了涧儿,谁能想到会有今天。
进了阁内,秦母正要下拜谢恩,就被一双柔软的手扶住了。好听而温雅的女声说道:“老夫人免礼,秦侍卫对王爷有救命之恩,夫妻一体,我却是不能受恩人之母这一拜的。”
“不敢当不敢当,要说救命之恩,也是王妃先救我儿在前,几年前没有王妃施以援手,涧儿可能已经命丧黄泉了。”
“我不过是顺手而为,秦侍卫却是以命相搏…”
后面再说什么何母却听不见了,她神情数变,脸色慢慢变白。
这香……这香味……
王妃见她情状,温声问道:“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秦母勉强笑道:“人老多病,身子不行了…刚走了一会儿路就有些体虚冒汗,还请王妃不要见笑。”
王妃体谅的微笑,又嘱咐询问了几句家中杂事,就命贴身侍女亲自送秦母归家。
秦母内心惴惴不安,在路上终于忍不住试探的问道:“这位姑娘,你们王妃用的什么香啊,可真好闻,是在哪里买的?”
侍女笑道:“老夫人这你就不知道了,那香是我们王妃自己调的。那方子也是白家世代传下来的,绝不外传。”
秦母尴尬一笑,表现的像一个好奇而发问的普通妇人。
*
傍晚时,侍女回来复命,王妃正坐在湖边水榭里,懒懒散散的拨动着琴弦,发出不成曲子的铮铮声。她倦倦的问道:“可有多说什么?”
侍女回道:“也没什么,就只问到王妃的香是从何处买的”
王妃心思敏捷,已经猜出大概,“你如何回的?”
侍女详细的说了。
王妃沉默不语,对此不置可否,她转而问道:“秦涧的伤怎么样了?”
“现在还昏迷不醒,但是情况还算稳定。”
王妃揉了揉眉心,倦声道:“拿我的帖子,去白家请黄老。”
侍女低声应是,又趁着夜色匆匆出府。
*
第二日凌晨,天刚露白的时候,就有人敲开了秦家的家门,来人是一位花白头发的老道,慈眉善目,温文儒雅。言及受到王妃所托,前来为秦涧看诊。
他为秦涧重新上药包扎,留下了新的护理方子,就飘然而去。
*
秦涧此刻却陷入迷梦深渊。
他好像又回到王爷遇刺的那一刻了。
寒光从浓绿的树叶中势不可挡的射出时,他原本是可以置之不理冷眼旁观的。
只要他站着不动,那箭就会穿透蜀王的心脏,命丧黄泉。这个王妃光明正大的丈夫,拥有他爱人的男人,就不存在这个世上了,他就可以独占他的王妃。
但是他短短的一刹那却转过很多念头。
他生于寒微,起于草莽,惯来经历的都是打杀武斗,对这些王公贵胄之间争权夺利的事情本来就不甚了解,但是那一刻他却想的是,如果蜀王死了,这残局王妃一人应付的过来吗?
刚刚树下看到时,王妃纤细的柳腰已经渐宽,孩子还没有出生就要没有了父亲,王妃在宗室中如何自处?如果是小公子,嗣子之位可会传给一个遗腹子?如果是位女郎,没有父族可依,又将如何?
他早就明悟,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以他一个武夫之力根本为王妃抵挡不了。
脑中念头纷纷还没有想出结果,身体就已经动了。
寒刃透胸而过,夏季炎热的风呼呼的穿过胸膛,一瞬间就变冷变凉。
思维涣散,过往种种走马观花一般在脑中轮转,最后停格在了少女站在道观前。所有的事物都是惨淡无色隐于昏暗的,只有明珠般的少女站在那里,朦朦胧胧的照着一层光晕。
那是他最初的执念,正是这执念让他生出对宝物的妄想。
*
秦涧受的伤最重,家中又只有体弱的母亲,王妃怜弱,遣了两位仆从过来料理家事,秦母就专心的看护秦涧。
黄老又来看过了,说今晚醒来没有问题,然后留下新的药方就走了。
秦母等了很久,终于看到秦涧紧闭的双眼动了动,然后慢慢的睁开。
刚醒来的他还是木然面无表情的,直到秦母摸摸儿子的发髻,他才声音沙哑的唤道:“娘。”
秦母却被这一声低唤叫出了眼泪,她顺着秦涧脸颊边并不凌乱的头发仔细端详,小人儿一点一点长的这么大了,当年东躲西藏,他咬了牙拼了命的练武,将那些寻仇的人一个一个的解决。她以为那些日子终于全都过去了,谁知道还有今天?
她指着屋内一角堆积的珍宝,对着刚醒的儿子说:“你这次立了大功,这些都是王府所赐。”
秦涧木木的反问:“王爷?”
“王妃。”
秦母就眼看着儿子的表情忽然变了,就像长途跋涉沙漠的旅人突然见到清泉。
她终于在内心确定了那件事。
秦母低头擦拭眼泪,假装没有看见儿子的表情。她以为几年前那次会是她的最后一次担惊受怕,但是恐怕现在又要开始日日挂心了。
“涧儿,娘老了。”
“娘?”
“这样的担惊受怕,娘受不了几次了。”
“孩儿不孝。”
“我们辞了这亲卫吧。”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