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考古惯例,在岗嘎沙丘发现的墓葬被定名为“岗嘎遗址”。
2017年7月21日,对岗嘎遗址的考古发掘正式开始。
正式发掘前,考古队入乡随俗在古墓遗址上举行了简单的三牲祭祀,队员们双手捧着一条条洁白的哈达,低头虔诚地绕着三牲头颅走上三圈,然后向金黄的沙地上泼洒当地醇香的青稞酒,向无上的草原之神——长生天祈祷发掘工作一切顺利。最后,在师父和张所长的一声击鼓声中,岗嘎遗址的发掘正式开始了。
考古第一步——钻探。我和狄白白,以及几个考古队成员手持洛阳铲,以人蛇俑发现区为中心,进行钻探取土,按照古墓的结构,发现人蛇俑的区域应该属于墓中的殉葬品区,由此推断主墓室的大概位置,然后再通过钻探取土,通过洛阳铲铲尖带上来的土进一步探查地底的古墓地宫。
考古第二步——布置探方。经过早期整整三天的钻探,地宫最初的轮廓渐渐浮出了水面,考古队根据这三天的钻探结果绘测出了首稿地图。从地图上看,地宫的规模比我和师父最先预测的约小了四分之一,岗嘎地形如此开阔,墓葬规模应该能得到很好的延伸,难道地宫不止一层?
虽然我和师父都有所疑问,但整个岗嘎遗址的考古发掘工作都在稳步推进。
沙漠考古格外艰辛,生活用水要靠当地牧民每天运来,在营地上洗澡几乎可以说是帝王级的享受。狄白白迅速与考古队队员打成了一片,并持续保持着每天与女队员一同搭车去市里宾馆洗澡的优良传统。而绝大多数的男队员就像我这样,臭味相投,互不嫌弃,臭个个把星期不是问题,我们还背地里给狄白白取了个外号叫——白弟弟。
狄白白的“白”真的是特别“*”。
沙漠上的日晒简直可以用魔鬼二字来形容,白天在沙漠里工作就像是把一只蚊子放在一大只巨型白炽灯下暴晒。短短十天,我几乎晒脱了皮,上个星期回北京参加一大学同学婚礼,被无情地嘲笑像刚出窑的老抽,黑得只剩下了黑。
对于狄白白在沙漠上工作的唯一苦恼就是风沙一吹,眼镜就糊了一片,真成了“睁眼瞎”。
2017年8月22日,经过一个月漫长的发掘,沙丘上赫然出现了一道喇叭状的裂口,从北到南,整个道近40米长,最宽处已达11米,此时坑底距地面5、6米深,但还远远没有到达墓葬底部。
这一天收工后,我和狄白白正躺在沙丘上,享受午后难得温和的日光浴。狄白白抬起白晃晃的手挑开身旁一个塑料罐子,以兰花指挑出一根皱巴巴的萝卜干,无不嫌弃地啃了起来,我捧着碗白粥,心满意足地喝着。
杨箐是队里唯一一个拿得起洛阳铲、抡得起锅铲的女人,队里的伙食一直都是由杨箐操刀,今天她突然回京相亲了,顿时让队里的男队员和女队员脱离了温饱的生活。
狄白白咬了口萝卜干,怨声载道:“这萝卜干比古墓里的干尸还韧,当我一口全是孢子牙!”
他说着气得一脚踹在沙地上,扬起不少沙子,我忙护住我的粥,安抚道:“你看看现在这有钱人都喜欢吃什么蒸土豆啊、水煮西蓝花这些清淡的,这叫作养生。看看人家马云、李嘉诚一个秦始皇陵都能往兜里装,也是一顿粥一顿萝卜,你就知足吧,知足常乐!”
狄白白这人有一个优点——认命快。
他听我这么一说,知道逃不了白粥配咸菜的命,长长地叹了一声命运不公,将整条萝卜干扔进嘴里,梨花带泪地嚼了起来,看来这萝卜腌得不错,嘎嘣嘎嘣脆。
忽地,不远处传来了拖拉机的“突突”声,是阿满和他母亲来送水。
阿满是附近的牧民,每天都会送水来工地。草原上的人格外热情好客,阿满母亲第一次送水就送了考古队一大罐马奶酒,因为工作要求,我们不能饮酒,但杨箐用马奶酒做的醉鹅的滋味到现在还留在我舌尖。
一见阿满,狄白白就毫无犹豫地将手中的萝卜干一扔飞奔了过去,我也捧着白粥跟了上去。
拖拉机停在营地的东侧,阿满跳下车招呼考古队来搬水,我们过去时,只有阿满母亲一个人坐在车上。
我和狄白白用简单的蒙语跟阿满母亲打了声招呼,她点点头算是听到了。
我看了看远处的天色,正是落日余晖,在金黄的沙丘上映上了一片赤红。
我开口问道:阿姨,您和阿满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往常,她和阿满都是入了夜才将水送来。
阿满母亲呵呵一笑,指了指阿满,没有回答,草原上的老人大多只能勉强听得懂几句汉话,更谈不上说了。
这时候,阿满回来了,一见我两就喊道:“陈哥,白哥。”
我问:“阿满,你和阿姨怎么来得这么早?天还没黑哩。”
阿满哦了声,答道:“咱们村里今晚要举行一年一度的蛇王争霸赛,全村人都要去看!”
“什么,蛇王争霸赛??”狄白白脱口而问。
阿满点点头,解释道:“就是跟你们汉族人斗鸡一样用两条蛇打架,谁的蛇活到最后,这条蛇就是蛇王,蛇的主人就能获得草原上最好的种羊!”
我因为工作性质常年在外奔波,对各地的风俗也略有耳闻,很清楚一头好的种羊对草原游牧民族的意义。
狄白白一听有热闹可看就来劲了,一手搭在阿满肩上,套近乎地说:“怎样,带你白哥去开开眼界?”
阿满这小子倒也爽快,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我和狄白白趁阿满送水的间隙,忙赶回帐篷收拾看热闹必备的零嘴。我将私藏已久的重庆麻辣牛肉丝塞进连帽衫的兜里,狄白白则把玫瑰味茶瓜子,绿茶瓜子,凉茶瓜子,卤瓜子,一股脑全塞进他的单肩小包里,套在身上。
刚收拾妥当,就传来了阿满的催促声。
我和狄白白坐在拖拉机后座,迎着夕阳余晖,奔驰在辽阔的沙漠上,迎面是草原上呼啸的风,身后是似血残阳,让人有一种充满了年轻朝气,仿佛回到了刚出校园蓬勃向上的模样,要是让师父看见了,一定会说他又想起了他自己年轻时上山下乡的*岁月,放荡不羁,无悔青春。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狄白白干嚎了一声,站起来张开双臂,迎风唱了起来。
不知是受到了环境的渲染,还是被狄白白给传染了,我也忍不住吼了出来:“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何惜百死报家国!……”
夕阳西下,黄金大漠,一辆拖拉机,两个鬼哭狼嚎的人。
“……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国要让四方来贺!……”
夜幕降临之时,拖拉机停在了哲哲里保村村口,村外围拉起一圈木栅栏,锋利的木尖朝外,可以抵御狼群等野兽袭击,村庄规模不大,从蒙古包的数量、大小来看,村民不超过百人。
一进哲哲里保村就听见村庄的深处传来了阵阵喧闹声,看样子蛇王争霸赛已经开始了。
在前面带路的阿满忽地停了下来,用蒙语对母亲说了两句,他母亲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没一会儿就拿着两顶样式古朴的牛皮帽回来了。
阿满将两顶牛皮帽递给了我和狄白白,说:“村里很少有外人进出,今天又是蛇王争霸赛这样的大日子,陈哥、白哥,你们最好还是把帽子戴上吧。”
我和狄白白自然不会拒绝,我接过帽子一看,有点像古代蒙古士兵佩戴的圆顶铁帽,帽子两翼垂下两块方形牛皮把脸遮了大半,在夜里几乎看不清戴帽子的人的样子。
我和狄白白戴上圆顶牛皮帽,跟着阿满和他母亲来到了村子的东侧。这里灯光通明,哲哲里保村村民围绕着一块圆形空地席地而坐,空地上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擂台,擂台外围呈螺旋状插上了一个个高矮不一的金属灯架。
我和狄白白被领到了一张矮桌前坐下,桌前一个黑瘦的中年蒙古汉子瞟了我们一眼就又将目线移回了中央擂台,阿满介绍说这是他的父亲,阿满母亲很快为我们沏上了一杯温热的酥油茶,茶一下肚,身上的寒意顿时消了大半。
突地,一阵铃声响起,空灵异常,人群瞬间静了下去。
跟随铃声而来的是萨满女巫。
只见一个身材干瘦、面孔乌黑的中年女人身着七彩羽衣,衣上缀满了七色羽毛与细小的玉碎,有的玉碎上吊着一个铃铛,铃铛声就来自于此。只见萨满女巫左手持鼓,右手拿铃,一步一跳走到了擂台前,双眼半睁半闭,忽地一阵激灵,“通神”开始了。
“通神”又叫作“跳大神”,是国内常见的宗教祭祀环节。
鼓声和铃声交替不绝,萨满女巫下巴哆嗦,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目紧闭,身体像被雷击般不自然抽搐起来,这是在借先祖神力与恶鬼搏斗。
萨满教源于古老的原始信仰,普遍流传于我国东北至西北一带,对当地的少数民族影响甚远,在萨满崇拜里,长生天是至高无上的草原之神,主宰祸福阴阳、天地生死,而萨满女巫就是长生天在人界的代言人。
萨满女巫绕着擂台疯舞,忽地向擂台上撒了一把粉色的粉末,风一吹,隐隐传来一种甜甜的味道,不等我细想,只听“滋”的一声,一团青色火焰自灯盏上蹿出,女巫手一扬,又一盏灯上亮起了一团青色焰火。
我和狄白白相视一笑,是磷粉。
磷粉燃点极低,遇水既燃,灯盏里应该有水。
就这样,萨满女巫绕着擂台走了一圈,擂台外螺旋状的灯架上齐齐燃起了一圈的青色火焰,显得幽森恐怖。忽然,萨满女巫好像在瞬间被抽去了全身的骨头,两眼一翻,如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由两个蒙古少女抬了上去。
这时,人群里有人用蒙语吼了一嗓子,人群登时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子,我伸长脖子看去,三个身影缓缓走了过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高近两米的雄壮大汉,他一手提着面蟒蛇皮制成的大鼓,一手拿着个鼓槌,每一步都是掷地有声。在草原寒冷的夜里,他上身chiluo着,露出了古铜色、如铠甲般的肌肉,一张棕褐色大脸上洋溢着健康的红光。
但在他身前的老人面前,他就像是一个稚嫩的孩童。
老人已经很老了,皮肤同样是草原上常见的黑褐色,身着一袭黑色的蒙古传统长袍,一头乱糟糟的白发被随意地扎了个小髻,一把白胡子几乎可以触到地上,胡子被精心地扎成一个个小结,由一个六、七岁白衣小男童恭恭敬敬地举着。
老人一现身,村民们就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目光迎向了他,阿满小声告诉我们,老人是村里的老族长,已经有两百多岁了。
老人在一张兽皮椅上坐下,大汉看了看老人,用力一锤敲在鼓面上,响起的震天鼓声让我和狄白白都不约而同地捂住了双耳。
鼓声后是一阵欢呼,蛇王争霸赛开始了!
只见人群挤出了一胖一瘦两个男人,看装扮都是草原上的牧民,两人腰上都别了个结实的皮袋子,一动一动的,袋子里的是活物。
白胖子的皮袋子明显大得多,勒得他步履维艰,等他走到擂台前一张胖脸早已憋得通红。只见他解下皮袋子往擂台上用力一抛,落地瞬间,皮袋子哗啦一下打开来了,呲溜一声钻出了一条成人大腿粗细的褐色黑花巨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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