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躲避即将来临的黑风暴,考古队全员撤离岗嘎。
我和狄白白宅在市里招待所的房间内,百无聊赖地消磨时光。狄白白一口都匀毛尖一把眼泪鼻涕地抱着电视追看老牌家庭伦理狗血剧《木棉花的春天》。我顶着狄白白的鬼哭狼嚎,把营地积了一个多星期的衣服一股脑全塞进洗衣机,倒入洗衣液,撒上洗衣粉,看着招待所内年过半百的洗衣机在一阵“咯吱”、“咯吱”的哀鸣中艰难地转动起来,我才又回到屋内,一脚踹开鼻涕虫般的狄白白,爬上我的上铺,翻出手机继续吃鸡。今天线上的队友很不给力,打一个15级的怪就耗了我近一半的血,游戏局上这种持续低迷的状态让我渐渐有些开始走神了。
师父一早就去了市里开会,开工一个多月了,往下挖了近4米深仍是不见墓葬的痕迹,所以今天组织上临时召开了紧急会议,开会讨论,是否需要重新钻探,规划地宫。
想着想着,我脑海里不可抑制地想到了一个人——瘦瘦小小的,笑容清甜,嘴唇上方有一颗顽皮的小黑痣,可真正吸引人的是她仿佛身处一片迷雾之中,捉摸不透。
蛇王争霸赛后,我只见过林叶一次,宽大的白色工作袍将她整个人裹得更小了。不过这也算是正常,人类体质学家的介入往往是在发现古尸之后,我们现在连棺材板都没有摸到呢。
“啊!!”
忽地,一声惨厉的惨叫声凭空而起,吓得我差点没从上铺摔下去,我朝下骂了声娘,一低头正对上狄白白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和一对糊满了泪水的镜片。
狄白白这家伙最擅长的就是卖乖和卖惨,英明如我怎么可能被他随意玩弄于鼓掌之间?
“要命一条,要钱没有”我撂下一句话,顺势用被子蒙住了头。
可狄白白的声音简直比冰镐还尖,钻过被子,对我的耳朵进行一轮又一轮的噪音侵蚀:
“坤儿,我的紫砂壶不见了!一定是落在了营地!怎么办?!呜呜呜!!!”
我听着被子外头哀鸿遍野,知道再不出去,一定会引来外人不必要的误会,只得掀开被子,对早已哭成一泪人的狄白白尽力柔声安慰道:“不就是个破茶壶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狄白白先是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我,然后呜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了:“人家这么伤心你竟然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你个没良心的!你个挨千刀的!那个茶壶可是我用从4岁就可以存的媳妇本买的,比我的亲媳妇还要亲啊!呜——!!!”
忽地,他眉毛抽了抽,向我抛来一个凄惨无比的表情,咬着袖子哀求道:“坤儿,要不你陪我回岗嘎找找,好不好?”
我怕强忍着没把今天的早餐吐在他脸上,晃了晃手机,挑眉道:“你刚才说的话我已经全部录下来了,等以后我再放给你媳妇听,看看是哪个媳妇比较亲!”
狄白白霎时一张小白脸气得通红,狠狠地摔门而出。
傻子才陪他去!
我拿起手机,钻回被窝继续愉快地吃鸡。
牧民们常说,黑风暴是草原上的恶鬼,所到之处,残骸遍野,冤魂四蹿。如果你在草原上遇到了黑风暴,最好的选择就是做好投胎的选择。
一个小时以后,当我陪着狄白白翻过一座座沙丘向岗嘎走去的时候,我悔得连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此时的沙漠闷热得连一丝风都没有,一颗红日仿佛就在咫尺的地方放肆烘烤着,这世间万物仿佛都是静止的,连绵百里的沙漠上除了我和狄白白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黑风暴降临前的岗嘎,像是一片死地,安静的好像所有的生命都已经死去了。
黑风暴多发于秋冬这样干燥的季节里,是一种强沙尘暴,俗称“黑风”。大风扬起的黄沙会在无边荒漠上形成一堵沙墙,所到之处能见度几乎为零,黑风暴对生物和草场的破坏是毁灭性的。在我国历史上,内蒙等地曾发生过多起大型黑风暴,造成的损害十分惨烈。所以说,在黑风暴即将到来时滞留沙漠不异于自杀。
不多时,我和狄白白就翻过了最后一个沙坡,岗嘎遗址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但是早该空无一人的遗址上却赫然出现了一个人。
是林叶。
我忙一下揪住了狄白白,示意他先别打草惊蛇。
只见林叶忽然朝挖掘出来的墓道跪下,虔诚叩拜,起身,叩拜,如此反复三次,才重新站起身。但她却不着急离开,而是伸手解开了扎成马尾的长发,一个人站在墓前,缓缓地跳起了舞。
这个女人诡异的举动把一心惦记着紫砂壶的狄白白一把拉了出来,他擦了擦金丝眼镜,重新戴回鼻上,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林叶,像是怕她会突然变成个妖精将我两一口吃了。
林叶有韵律地扭动双臂,晃动腰肢,身体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抽动起来……她是在跳舞,从远处看去,宛若一条立于沙海之上曼妙的美人蛇,令人毛骨悚然。
狄白白看着牙齿咯咯作响,他考古多年也算是亲眼破除了许多封建迷信,但究竟受家学荼毒多年,每次一遇上一些不可解释的事情,就爱往怪力乱神上靠边。
他不由自主地往我这靠了靠,费力抑制住打架的牙齿,哆嗦道:“坤,坤儿,你,你看,这,这,这女人又是会说蛇语,又带着那么条一口就能把上古龙蛇脑子给吸干的小蛇,现在又一个人跑来沙漠跳什么蛇舞,这女人该不会是蛇蛋里蹦出来的蛇女吧?!”
我嫌弃地推了推狄白白,“别靠这么近,热。再说了这就算是蛇女,也是一个清姬!”
在古日本有一个关于人蛇恋的传说。传说有一位名为庄司的日本富豪,膝下有个独生女清姬,清姬生得貌美如花,每每出街都能招致无数男人的目光。谁知清姬竟爱上了一个俊美的年轻僧人安珍,甚至于深夜孤身闯入安珍房内,唱到:“一树之荫一河之流,皆为前世姻缘所促成之果。安珍,你何日会来迎娶我?”安珍大吃一惊,为了脱身只得答道:“我为了达成夙愿,每年到熊野参拜,等我参拜完了,必定再回这里娶你。”清姬信以为真,放安珍离开,谁知一年又一年都不见安珍回来,清姬变得郁郁寡欢。有一次她听说安珍路经此地却故意躲开了她,清姬一听发狂动身追赶,追了三天三夜终于追上了安珍,不料安珍竟说:“你是否认错了人?”清姬的愤怒再次爆发了,恐怖似女鬼,安珍见状转身拔腿就跑,清姬也不依不饶地追赶。
安珍跑到一条河边,搭船到了对岸的日高寺,在安珍的祈求下,寺里的僧人卸下吊钟将安珍藏在了钟内。清姬追到了河边,只见河面上没有小船,水流又湍急,急得河边走来走去,急火攻心之下竟化为了一条大蛇,渡河而去。
到了日高寺中,清姬得知安珍竟为了躲避自己藏身于大吊钟中,悲从中来,朝天啼哭,发出了如夜里猫头鹰般的嘶嘶声,听得寺里众僧毛骨悚然,纷纷四下逃蹿。寺里只剩下了化为蛇的清姬,和大吊钟内的安珍。忽地,清姬大蛇边喷吐火焰边缠上大吊钟,蛇身缠了七层,将吊钟烧得火红,也烧死了躲在钟内的安珍。清姬大蛇则流着血泪,沉入了附近的海湾,自尽而亡。
过了几天,日高寺的主持做了个怪梦。梦中出现了两尾交缠在一起的蛇,其中一尾向主持说:“我是在吊钟内被活活烧死的安珍,因碰到恶女,而在地狱与恶女结为夫妻,无法成佛,请主持为我们超度”。
虽然在世人眼里清姬是十分恶毒的女人,可在我看来她却也是可怜之人啊,或许林叶也是如此。
虽然嘴上这么说,我心里还是忍不住直发毛,毕竟林叶所跳的舞蹈实在是太诡异了。比起蛇女清姬,我倒是更多的想起了师父曾和我说过的有关于蛇女的一些故事。据说在东南亚的一些国家,例如泰国、柬埔寨,越南等国,一些极其偏僻的山野分布着一些族群很小的土著人,往往一个聚居地总人口不超过三十个人,他们与世隔绝,仍然保持着许多古老的传统,甚至在一些土著人族群里还保留着与动物通婚的习俗。在那些地方,女性一辈子要结两次婚,第一次嫁给的不是人而是蛇。于是便有传说那些与蛇结婚的女孩会在月圆之夜生下一枚蛇蛋,交由公蛇孵化,七七四十九天后就会从蛇卵中钻出一个上身为人,下身为蛇的女婴,称之为:蛇女。传说蛇女破壳而出后,一天即会下水游泳,喜吃生食,还有人说食蛇女肉可壮阳采阴,所以每当一家有蛇女出生便会被母亲偷偷抛弃森林,让女儿随父隐居山林,免遭被捕宰杀的命运。
蛇女的故事我以前只把它当作师父他老人家吓唬新人的鬼故事听,可现在我也忍不住把林叶往蛇女身上靠了。
突地,我看见林叶一头长发开始动了,起风了。
原来不知何时,闷热得丝毫感觉不到半丝空气流动的沙地上开始起风了,风吹在我和狄白白出了一身冷汗的背上,冷飕飕的。
风搅动她一头沙发,宛若西方传说中的美杜莎。
这时,林叶忽然停下了动作,向我和狄白白藏身的沙坡看了过来,然后笑了。
她极其自然地冲我们摆了摆手,算是打了个招呼,神情平淡的就像是在大街上偶遇了熟人。
我心里想着这女人果然有些道行,也对她笑了笑,拉着狄白白迎了上去。
我一靠近就先发制人道:“看林教授刚才的样子,又拜又跪的好像是在祭拜些什么?”
林叶一脸坦荡,笑着说:“在这么一座墓前祭拜难道不应该吗?”
说完,指了指脚下。
我心里“啧啧”两下,难怪老人们常说男人和女人斗嘴皮子就是自取灭亡,这遗址下面埋得又不是你家亲戚,你冒着大风大沙的命都不要了一个人跨过大半个沙漠来祭拜,这肯定是心里有鬼。
一旁的狄白白忍不住也要试她一试,扶了扶金丝眼镜,两眼直放光地称赞道:“林妹妹,你刚才跳的是什么舞?太他娘的好看了!”
可林叶居然只是淡淡一笑,说了句“谢谢夸奖”,果然是只道行高深的老妖。
狄白白见胜利无望,果断地抛下我,屁颠屁颠地去板房找茶壶去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我只得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林叶聊了起来,内容无非是遗址发掘的一些情况。
就在我和林叶聊天的时候,沙漠上的风越来越大了,原本还烈日当空的天不一会儿就变得乌云盖顶了,我站起来催促了几声,狄白白的那家伙才慢吞吞地抱着一个厚厚的绒布包走了过来,喜滋滋地说他媳妇找到了。
这时风已经大得人都快站不住了,一张嘴就是一嘴风沙,我忙催促狄白白和林叶离开,掏出手机播打送我和狄白白过来的那个司机的电话。因为黑风暴,从市里到岗嘎的车昨晚就停了,我和狄白白只得半道上搭了个中年男人的车过来,还给了那司机1000块的来返车钱,下车的时候那司机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在原地等我们,一个电话就过来。
可我连打了四五个电话都显示无人接听,那还用猜,那兔崽子跑了!
眼看风越来越大,吹得工地边缘的板房啪啪直响,像是有人在天上打鼓似的,这么大的风沙徒步走回去显然是不可能的。
突然,林叶拉了拉我,手指指了指,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竟然看到队里的房车停在一处角落的板房前,内心不由得一阵欢呼雀跃。
我和狄白白一同扶住个子较小的林叶,逆着风,向板房艰难地逼近,风中的砂砾就像是成千上万的昆虫向我们袭来,打在脸上左一下,右一下,密密麻麻的疼,眼睛更是连一条缝都睁不开了。我听见咔嚓一声,一看,一颗较大的砂砾砸在狄白白右边的镜片上,砸出了好几道细细的裂纹。
我们三个看准一个方向,闭上眼一口气往前走,直到摸到车厢才停了下来。
靠近一看,我们才知道为什么队里没有将房车开走,车子的左前轮明显扁了下去。而且,队里临走前为了抵御黑风暴对工地上的遗留品,例如板房、帐篷等等都进行了原地加固,这辆房车也不例外,被六个固定钉牢牢地固定在了深深的黄沙之中。
我、狄白白,林叶一商量,一致认为现在房车是我们最好的逃生选择。我们说干就干,狄白白去板房找出了几把洛阳铲,和一个新轮胎,然后我负责换轮胎,狄白白和林叶则继续负责挖出六颗固定钉,这种固定钉埋在沙下半米多深处,以人力直接拔出来是不可能的,只能一点一点地把沙子挖出来才行。
我在部队里修车的事情没少干,三下五除二就把轮胎换上了。另一边,狄白白这种老考古挖土经验丰富,我换轮胎这档口就已经挖出了两枚固定钉。再看林叶的战果就不太理想了,一颗固定钉还没见影儿呢,毕竟她的老本行是研究人体,不是用洛阳铲。我忙拿起地上剩下的一把铲子上前帮忙,在三个人的同力协作下,十分钟不到,六颗固定钉就全部挖了出来,这个时候沙漠上的风力已经达到了六级以上了。
眼下的情况不容多说,我们三人急忙跳上了车,关紧车门,我有房车的备用钥匙一直带在身上,我尝试发动了车,还好,房车除了轮胎外没有其他的问题。房车在发出一阵轰鸣声后,开始在沙漠上缓慢地移动,风沙太大,车不敢开快,一旦开快了,两车结合,动能大大增大,车子就有被刮跑的风险。
即使在车里的感觉也不太好,整辆车被风吹得几乎在晃动,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把玩着这辆在狂风中飘零的小车。车窗被沙子打得哗啦啦地响,窗外是一种比墨还浓的黄色,在车外那是狂风夹带而起的黄沙涌动着,企图伺机侵入。
在沙漠开了十几分钟后,风突然又大了起来,我感觉整辆房车像是被抛进了滚筒洗衣机,颠簸抖动,好像下一秒就会飞起来似的。
狄白白和林叶系着安全带,紧紧地抓住椅背,才勉强不从座位上抖下去,两人都吓得一脸惨白。
狄白白哭丧着脸对我说:“坤儿,你说我们三不会交待在这个鬼地方吧?”
不等我开口,他身后林叶抢先问道:“陈师父,你这么开不会迷路吧?一旦开进沙漠深处我们就死定了!”
我心底虽然也没底,但嘴上还是逞强说道:“林教授,你尽管放心,沙漠的西南方有一片隔壁,那里的风会小上不少,我一直往西南开,迷不了……”
不料我话还没说完,突然“哐当”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撞上了房车,车内人都惊了一惊,我以为是沙里的石头被风带起来撞在了车上,狄白白慌忙起身去查看车身是否有受损。
外面狂风越演越烈,已经分不清是车在开还是风在推着车子往前走,车窗外的黄不知何时已经转化成了一种浓郁的黑,那是铺天盖地的沙遮挡住了日光,创造了虚假的黑暗,这种场景真宛若世界末日一般惊悚骇人。
就在这时,又是“哐”的一声巨响,又一个硬物撞在了车上,不过这一次“它”撞在了车窗上。透过车窗映出了那个物体的轮廓,看得我心里直发毛,那个影子模糊不清,乍一看,似乎是一个人正以一种极古怪的姿势“趴”在车窗外头。
我和狄白白的第一反应都是,正有一个人像一只癞蛤蟆一样趴在我们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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