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狂吼的北风裹挟着漫天霜雪,铺满了整个邺城。
邺城皇宫内的一处殿宇中传来一声惊呼,惊碎了纷纷雪幕,一个小太监提起衣摆踉踉跄跄的跑出殿门,对着值夜的太监宫女喊道:“快,快去传太医!你们——去禀报太后还有皇后娘娘,就说,就说陛下他……陛下他许是要不好了!”
宫女太监们纷纷行动起来,不管不顾的一头扎进这漫天风雪里,高举着火把,在夜色下仿佛一只只暖色的流萤从殿宇内窜出御道,然后往不同的方向四散开来。
不久,整个皇城都被惊动起来,火把,凌乱的脚步声、呼喝声,还有急急忙忙传太医的声音打破了皇城的静谧,火光在一刻钟之内照亮了整个皇城。许多人都面带震惊的神色朝东北角的殿宇奔去,消息就是从那里传出的。
短短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几乎所有人便都听到了风声,皇帝高纬偶遇风寒,一夜之间竟一病不起!
太上皇武成皇帝高湛龙御归天不久,如今今上高纬年纪轻轻,仅十四岁而已,竟也要驾崩了吗?这对于江河日下的北齐王朝来说可无疑是一场塌天大祸!后宫前朝,甚至是整个江山社稷都会动荡不安!
很快一个身披素色衣衫的少女脚步匆匆的赶来,明显是一听到消息就立马赶来了,披头散发的,一张素颜的小脸娇媚可人,只是或许是受到极大震动的缘故,脸色略有些苍白,她的后面跟着一大群宫娥,无声的跟在背后,少女刚停下脚步就匆匆忙忙向守门的小太监问道:“陛下情况如何了?!”
小太监哭丧着脸将少女迎入宫殿内的暖阁中,猫着腰侍从在左右,道:“陛下今早外出游玩,在皇城根子上吹了一阵子风,下午还好好的,谁知一到了晚间居然发起了高烧,奴婢一开始找了崔太医来看,崔太医说只是偶感风寒,灌了些药下去,那想到到了半夜居然更加严重了几分,现在居然神智不清,连气息也……”
他说不下去了。可凭谁也听得出小太监的潜台词,皇帝高纬怕是真的凶多吉少……
少女霎时便红了眼眶,咬牙道:“太医呢?太医们都到了吗!”
小太监恭声回答道:“太医院今夜值班的早早都到齐了,正在内间给陛下诊治,奴婢还命人出宫悄悄的通传其他几位太医,叫人赶紧把人送过来,一炷香后想必就会到……”
“消息都传出去了?”少女看向外面,纷纷夜雪中人影攒动,登时便狠狠瞪了小太监一眼,险些将小太监瞪趴下,“情况如此危急,怎么能把消息都往外传?你是存心的不成?生怕前朝后宫不乱?”
这一连串的反问让小太监惊出了一声冷汗,连忙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奴婢也是一时心急,没有想这么多,求娘娘开恩啊!”
“你的帐之后再算!”少女将目光移回,对身后的宫人吩咐道:“去,把本宫的凤印拿来,到禁军那里去,让他们封锁宫城,没有我或者是陛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不得向外传递消息,除了太极殿内宫人外所有宫人都不得走动,由禁军看管,违令者杀无赦!”
她杏眼中此刻冰冷一片,威仪具现,所有宫人都躬身下拜。这个少女正是高纬的发妻,元后斛律皇后,她出身北齐帝国一顶一的勋贵世家斛律氏,十岁左右的时候就嫁给了太子高纬(别问我为什么,人家就是结婚早),成为太子妃,高湛传位之后更是直接被册封为皇后,无论出身还是身份都是贵不可言,在后宫之中,除了皇帝和太后,没有人比她更加尊贵,她说的话,自然是要照办的。
她和高纬夫妻几年,虽然高纬并不是很喜欢她,成婚以来就没有碰过她,也极少往她的宫里走动,但是她从小饱读诗书,有些见识,知晓夫妻乃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况且高纬病重一事牵扯太大,搞不好会举国动荡,祸及斛律氏满门!她又怎么敢不小心谨慎?
将诸事都安排妥当之后,她方才疲惫的坐在榻上,两眼无神的盯着内间的阁门,烛光拉长了一排人影,太医们正在给皇帝诊治。她目光幽幽的望向这殿外的漫天飞雪,耳朵仔细听着内间的动静,捏着帕子的左手悄然握紧了……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现在,就看老天爷的意思吧……
内间此时十分安静,各位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语不发。良久,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太医开口道:“如今该如何,大家就议一议吧。”一个青年医官涉世不深,不懂得如何做官,在众人都装聋作哑抬头望天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道:“陛下这个病来的着实古怪,不像是染上了风寒,倒像是,像是……中了邪……风寒该有的症状陛下统统都没有,只是一味的发烧昏睡不起,这种病例,下官在邺城多年还从未见过……”
“胡扯!”一个中年医官大怒,“子不语乱力怪神,一句中邪又怎么能混淆过去,陛下现在还在床榻上躺着呢!”他压低了声音,“你这样的理由,又如何能让娘娘和满朝王公信服?你不要命啦!……”
老太医看着下方众人交头接耳,重重的叹了口气,只见那青年医官似是面上还有犹豫之色,开口问道:“仲怀,你还有什么办法吗?”
见所有人都陡然间看过来,那个青年医官终于鼓足勇气,咬咬牙,道:“在下见过一个家里收录的一个偏方,据说是对这种症状有效的,下官愿意试一试。”
大家又都面上浮现失望之色,道:“仲怀呀,偏方又岂能随便用,你还是再多想想,别向你叔父一般……”
他们这也是好心,之前那个诊断高纬是风寒的医官正是眼前这个青年医官的叔父,据说已经被投入大牢之中。
青年医官咬咬牙,道:“诸位前辈的好意在下记住了,只是叔父闯下这样的祸,牵连到家里是一定的了,我这也是迫切的想要将功赎罪,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了,还不如让我放手一试,或有转机,诸位放心,所有责任由我崔仲怀一力承担!”他把自己和大家分割清楚了。
“胡闹!你这……你这是……”方才那个中年医官气急,指着他便要怒骂,却被老医官拦下:“好啦,如今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了,不如让仲怀去试一试……”
他显然在太医院里颇有威望,回头对着所有人说:“你们听好了,仲怀是为了咱们太医署的上上下下去拼命一试的,若是仲怀有了什么差池,咱们要第一个站出来力保他,你们听清楚了没有!……”
所有人都恭声称是。崔仲怀定定的站了一会儿,迈动脚步,朝更里边的暖阁走去。
整个太医署上上下下能不能保全,全都看此一搏!
暖阁间,一个精美雍容的榻上,一个瘦弱的身影静静的躺在上面,被厚厚的蚕丝被裹着,俊逸的脸上面色潮红。
他觉得自己脑海里仿佛要炸开了,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像是游离于世界之外,凭谁的身体内有两种灵魂同时存在大概都是这般光景。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容二主。
高纬外出游玩的时候,一阵风把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游魂附到了他的身上,现在两个灵魂正在体内相互吞噬,拼命争夺这副身体的领导权。
崔仲怀将把脉的手放下,脸色凝重,他依然搞不清楚皇帝的病因是什么,不过他也只能冒险一试了……
他轻手轻脚的将煎好的药盛到碗里,黑褐色的汤药发出刺鼻的气味。顾不上君臣之别,撬开皇帝的嘴,将满满一碗汤药灌了下去。
此时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占据了上风,压着高纬的灵魂吞噬,而高纬的灵魂见大事不好,拼命抵抗,双方一时陷入了僵持。忽然间一碗浓烈的汤药灌入肚肠,高纬的灵魂一阵动荡,游魂瞅准时机,一口将他吞噬。
时机一分一秒的过去,崔仲怀紧盯着皇帝的面色变化,手心额头上全是冷汗。
内间里的太医们也纷纷肃立着,一言不发的看着那扇紧闭的门,静静的等待着好消息,或者是噩耗……
外间,斛律皇后的手帕都快要绞碎了,几刻钟前内间里太医官门的讨论她也是偶尔听见了一些的,知道自己夫君已经凶多吉少。但是一个医官已经去做最后的尝试了,尽管她知道可能性不高,但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她便不想错过,她双手合十,跪坐在榻上默默的祷告。祈求上天保佑她的夫君……
整个皇宫的注意里似乎都放在了高纬和崔仲怀的身上,这个年轻医官是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崔仲怀的压力非常大。
在崔仲怀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游魂终于将原来的灵魂完完全全的吞噬掉,彻底夺舍了这个身体,悠悠然睁开了无力的双眼:
“来人,朕要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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