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路，雾气弥漫，不太好走。

按着人参精说，溪阳山本也有几座庙宇，平时不说香火鼎盛，但也是这附近香客参拜必来之地。多年前那场大火蔓延山林，山中野兽生灵烧死无数，怨灵化为浓雾，积年不散。加之此山连接地脉，传闻通向地底不可知之处。

于是溪阳山慢慢化为一座禁山，平日里鲜有人进山，连着附近猎户都不轻易上山狩猎，白天也只敢到半山腰，再不敢往上走一步。

司瑶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前面几人背影，一路大家沉默异常，无人说话。虽然有些沉闷，但此时也不是郊游踏青，她不好意思叫秀才鬼他们出来闲聊。

上山时，荧缺给了她一个棕色小骨哨，那骨哨质地坚硬，上面刻有黑色符篆，是此前斩杀的一个妖物指骨。

骨哨里有一个隔绝阳气的空间，鬼物可以在此内活动，白天也不受影响。

司瑶心下开心，等出去的时候，必要串个绳子挂在身上，这可也算是一件法宝啊。虽不是御敌法器，但是对她来说却极为有用。

这人话好像不多，心肠却是不错。

几人脚下不停，越往上走，雾气越是浓重，空气里有潮湿的泥土气味和一股说不出的腐败味道。

这里的树没有一棵直立挺拔的，那些树干长得七扭八拐，有的匍地盘旋，有的东倒西歪，有的状如触手。

司瑶已经不止一次感觉到黑暗处有什么东西盯着他们看。只是那丝奇异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可能是明白前面这几人不是好惹的。

虽说他们个个都有修为，可是自己没有啊。她现在在这山里，可能是最弱的一个。如果没有他们，怕是分分钟就被生撕了。

自己那鸡肋体质，也就糊弄糊弄那些个小杂鱼，这山里的精怪，厉害的明显不少。那些威压，皆是自己在承受。

要是自己再受个伤、流个血，岂不是要招来吞天魔头了。

司瑶歪歪头，听着叶子沙沙作响，只看到暗处冒起几点绿光，像一对对眸子盯着她看。只是片刻后又不见了。

呸，欺软怕硬的。司瑶啐了一口。

容休后面的脚步声没有之前清晰，转过半个身子来，嘴上带着暧昧的笑意：“小白兔，跟紧点。一会跟丢了，我怕你也变成这山里的孤魂野鬼。”

司瑶白了他一眼，心理诽谤，乌鸦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正要加快几步，此时忽然狂风大作，吹得周边树叶哗哗哗响，潮湿的雾气吹在皮肤上有种黏糊糊的感觉。

司瑶双眸猛地一闭，好像有什么东西吹到眼里了。

心急地抹了两下，勉强睁开，却突然傻了眼。

哪还有前面那几个人的影子！

真是个乌鸦嘴！一颗心已是提了起来。

雾气更加浓稠，宛如一块水色的绸缎铺在这林子里，厚厚的一层。那风来得也快，去得也快，眼下四下空旷，安静得过头了。

“咔吱。”

司瑶一脚踩在枯枝上，带起一声撞入心里的忐忑，这是此间天地里唯一的声音。于是再难平静，心里咚咚咚咚跳个不停。

她轻轻捂住心口，那咚咚的声音跳到耳朵里，跳进血管里，只觉得身上没有一次不在抖动，这要命的感觉。

司瑶颤抖地从怀里掏出骨哨，双手笼在嘴里，声音压得极低：“你们，快出来陪我……”

“我们在推牌九呢，没空理你。”却是嫁衣鬼在说，那声音极其兴奋，“三六一只鹅，神仙救不活。来来来，老鬼，该你了。”

司瑶一头黑线，真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正想着要不要舔着脸去求求他们，只觉得什么东西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司瑶脑子一懵，蜜蜂一般嗡嗡作响。

脖子僵硬地动不了，她眼角往后探去，瞟到右肩，只见一只手搭在那里。

那手白白净净，骨节分明，有点好看。

“怎么，小白兔。我刚刚不是跟你说了吗？跟紧一点，等会跟丢了就是人家的盘中餐了。”是个熟悉的人。

司瑶松了一口气，脸上愁云顷刻崩塌。

幸好这人还有点良心，回来找她。

司瑶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对不起，刚刚是我走神了。”

容休看他，伸手去刮了下她的鼻子：“小淘气，莫要再跟丢了。”

突如其来的轻薄让她一阵面红耳赤。

这人，原来这般不要脸吗？看着是个相貌堂堂的，原来也是个花花肠子，身边跟着个如花似玉的，还要来拈花惹草。

司瑶轻咳一声，装作不在意：“他们去哪儿了？”

“喏。”容休遥手一指，“已经在那边等我们了。我们快些过去，不要在此地过多停留。”

司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边雾气似乎没有那么浓，树木也没有那么茂密，倒像是一条路。

闻着雾里那股子腐烂之气更重，她点点头：“那我们快走罢。”

二人往林中深处走去，司瑶抬头看看依旧很高的山峦，叹道：“也不知道云娘他们怎么样了。”

“什么？”容休道。

自己说的太轻，他好像没有听清楚。

“我说，不知道云娘他们怎么样了。”司瑶道。

容休皱了皱眉，道：“应该无虞吧。你一个小姑娘，倒也难为你了。”

司瑶摇摇头：“倒不是难为，事情皆是因我而起，如果没有我，就没有这些个破事了。”

容休没有说话，脚步加快了几分。

视野渐渐开阔，司瑶只见前面有个建筑物的影子慢慢浮现，像是个庙宇。察觉到他速度加快了，司瑶道：“哎，你慢点儿。我都快跟不上了。”

容休转过身子，此时月亮悄然拨开云雾。

清冷的皎洁打在他身上，那一身冰蓝袍子上挂满了柔色，月光如水，将他包裹在内，其中人犹如谪仙一般，英姿焕发。

“你、你、你……”司瑶抬手指着他。

容休打量了一番身上：“我怎么了？”

“没事。”她吐了吐舌头，面带羞涩，“有点好看。”

“啊，姑娘谬赞了。”容休脸上露出笑意，又扭头看了看那庙影，语气略显急促道，“我们快些走。他们就在庙里等着。怕是等急了。”

司瑶笑道：“好嘞。”

那庙越来越近，已大致能看清楚整体。

这寺庙没有门，更没有一块牌匾，叫不出个什么名儿，还真是个破庙。

说是个庙，拢共也就三小间，只是中间稍大，应当是正殿。正殿里有座佛像，看不出容貌来，不知道拜的是哪路菩萨。

容休频频转头看她，偶尔停下来等她两步，司瑶却越走越慢。

他面色已有不耐烦的神色：“你快些。他们都等不及了。不是要去救人吗？错过了时辰怕是不好。”

司瑶回了声“哎”，作势要加快脚步。

只是，没有再往前抬脚。

容休面色不悦：“怎么了？”

“没什么。”司瑶脸上尽是漠然，“走得累了。突然不想走了。”

容休微微偏头，有些不解。

司瑶语气冷冷，道：“你叫他们出来。咱们不走这边。”

容休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脸上带着笑意，眼中满是讥诮：“被你瞧出来了？”

“嗯。”

“什么时候。”

“刚刚，那缕月色。”司瑶抬了抬下巴，微笑道，“你，没有影子。还有，很多。”

此前跟丢了众人，因为他的忽然出现让她稍显宽慰。

只是那股子腐味一直没有消散。

他突如其来的亲昵。

他突如其来的善解人意。

他怎么会变得这么好心，他本来也是要吃了自己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他有些好笑。

司瑶看他笑了，也低笑一声，道：“看看你要带我去哪里，看看我能不能等到他们救我。我如果当时就跑，肯定是要被你追上的。”

“轰轰轰轰。”容休发出奇怪的笑声。

那笑声像是在拉一只老旧的风箱，他笑个不停，身子慢慢蹲下去，倒更像是年久失修了，仿佛下一刻风箱就要解体成一堆烂木头。

容休眼眶发红，用一种奇怪而狠毒的眼神看她，声音沙哑：“你这一身肉好香，一定很好吃，我的孩儿都饿了好久了。啧啧，瞧你这身皮囊也不错，等我将你扒了皮晾干，我披上也应当很美。”

司瑶微微眯眼：“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我呀。”他伸手去抓脸上的皮肤，皮肤被抓出几个窟窿，已是变作女声，“我是罗刹娑。”

罗刹娑伸手扯去身上的袍子一丢，那袍子落在地上便化为了一截干枯的树皮。

她的手指纤长，已在身上挠出好几个窟窿来。

她面貌已变得丑陋扭曲，道：“这身皮囊用得太久，有些破旧了，不然不至于让你闻到那腐味，那个味道，我也是极其厌恶的。”

下一刻，司瑶只觉得有些反胃。

只见她黑色的小身板骨瘦如柴，蓬乱的头发如同一把朱红色的稻草，一对绿眼球瞪着她，似乎要爆出眼眶。满口的黄牙挂着涎水，一条猪大肠一样的舌头拖在地上，带出几条小指般肥大的蛆。低头看了一眼那几条蛆，黑爪一捞就往嘴里塞，肥蛆被挤压得噗噗直响，爆出黄绿色的液体，腐烂的味道更加重了。

司瑶往后退了一步，生怕那些脓水般恶心的虫液溅到自己身上。

罗刹娑匍匐着身子，脸上、身上那些窟窿里面嗖嗖掉出了一团团雪白的大肥蛆，那些虫子扭着肥胖的身子蠕动，嗒嗒嗒掉了一地。她把那一团猪大肠卷起捅进喉管，拿爪子擦了下黏糊糊的嘴角。

做完这些事，她突然咧嘴一笑：“我擦得很干净了，必不会污了你白嫩的身子。”

说完就向司瑶面门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