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的几个小厮早早就等在了门口,没过太久,他们就看到催妆的队伍到了街口,永定侯世子等人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了迎上前来的仆从。于是小厮们连忙放起了鞭炮,噼噼啪啪之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引得附近的百姓纷纷跑出来瞧热闹。
催妆的队伍很快到了门前。随永定侯世子陆君衍一同来催妆的除了平昌伯世子兼领亲勋翊卫校卫的王靖和穆成伯世子李秉昆,另还有三个京中的权贵子弟,恰是凑成整“六”之数,寓意吉祥。
永定侯府的仆人们抬着数个漆金红酸枝木箱子跟在一众权贵子弟身后,另有几个牵着他们来时骑着的高头大马缀在最后头。那些漆金红箱子里头放着冠帔花粉一类的物件。在太阳的照射下,隐隐可以瞧见冠帔上头的光华流动,有种流光溢彩的华丽。随着那仆从队伍的缓缓前进,因为角度的变化,折射出来的光芒竟然刺到了旁人的眼睛。
无竹斋里,锁烟接了消息,匆匆转身回了屋子,对里间道:“姑娘,永定侯世子来催妆了。”
谢华晏倚在贵妃塌上,手中拿着一卷游记,正细细翻看,便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当做回应。
于是外面又安静下去。无竹斋离外院有一段距离,兼之往来路上花木扶疏,更是将声音削去不少。这儿就如同与世隔绝了一般,几乎听不见外头的喧哗吵闹之声。
谢明德早就等在了前院正屋的门口。他今日只穿了一身鸭卵青的杭绸袍子,面带笑意地看着陆君衍一行人朝他走来,一副十分随和亲切的模样。
一行六个权贵弟子,瞧着皆是俊朗非凡。毕竟他们的出身摆在那里,哪怕是父亲相貌平平,也能有母亲的美貌来改善提升,再加上那长年累月培养出的气度风采,倒也能称得上一声翩翩公子。
但这其中却仍然是陆君衍最为出挑。今日前来催妆,他穿了身枣红的衣裳,领口袖沿皆镶着寸长的象牙白的边,束着冠,腰间系了枚龙凤呈祥羊脂玉佩。这般锦衣拥雪,广袖流云,越发显得眉目俊秀,神采风流。
待陆君衍等行过礼,谢明德便吩咐身边的仆从引他们去厅中坐着,再让长子谢循墨和七弟长子谢循城过去好生招待。
谢氏乃是书香世家,在“立身为国,耕读传家”的家训的长年影响下,族中子弟多以蟾宫折桂、封侯拜相为无上尊荣。谢家人也的确聪敏而勤奋好学,往往都能在科举考试中取得不错的成绩。可也正因为如此,谢家子弟多数分散在各地为官,家中女眷一时间也无法赶来参加这场婚礼,只能遣人送了贺礼添箱过来。但即便是这样,也还有几房族亲因为任所距京城极远,此时那贺礼添箱仍在路上。而老太爷和老夫人年事已高,早已经不起车马颠簸。虽然他们极其希望亲自送谢华晏出嫁,可到头来还是不得不同意礼到人不到——因为这个,他们又给谢华晏添了不少嫁妆,各色物件流水一样地送到了京城。
于是到了最后,只有屡试不第、至今还在准备解试的七房大爷谢明礼带着夫人谢冯氏和长子谢循城从定阳赶到了京城,住在谢尚书府里,帮着谢明德和谢罗氏安排婚事的诸般事宜。
谢明礼不过只大了谢明德两岁,且二人乃一母同胞、一道长大的嫡亲兄弟,感情很是深厚。因此谢明礼连带着对谢华晏的婚事也更上心了几分。他虽然科举应试不行,但于人情往来、世事练达方面却是天生的擅长。有他指点着,谢循墨、谢循城二人将今日前来催妆的宾客招待得十二万分的周到。
催妆往往要耗费很长时间。催的越久,就越显示出娘家对女儿的珍惜,夫家对新妇的重视,以及求娶的诚意。
一个上午很快过去。用过午饭,谢家却好似还是没有成妆的打算。谢循墨和谢循城还是一副平静的模样,笑意温和地和前来催妆的诸人谈天说地,如同全然不曾有这回事儿。陆家来催妆的众人反复催促,依旧不得。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陆家来的人的气势渐渐弱了下去,只能和谢循城等闲聊。或许是因为还在挂念着催妆,十句里竟有五句说得牛头不对马嘴,也亏得谢循城听到了也面不改色,依然能淡定自若的继续将话题延续下去。
陆君衍正在和谢循墨说话。
今日一早来时他就料到了这样的情况。若是他没猜错的话,谢家恐怕是打算酉时才成妆,正好耗去一整个白日。如此,重视程度和诚意都能上好几个档次。
因为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陆君衍也没有觉得焦虑烦躁,依旧和谢循墨谈笑风生,二人就韩非子的一句“法术势”已经来来回回地唇枪舌战上了好几回,谢循墨的眼神中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欣赏赞叹之色。若不是还记着催妆这回事儿,只怕谢循墨早就拍案叫绝了。
陆君衍将谢循墨的神色变化看的分明,淡淡笑了。
陆君衍料想的不错。酉时初,坐在铜镜前的谢华晏随手推开桌上散乱的脂粉盒子,对锁烟吩咐道;“你去说一声吧,妆成了。”
于是本来已经安静了大半日的谢府又重新热闹了起来。同永定侯府早上抬来的箱子成对的漆金红酸枝木箱子里早早就备下了公裳、花幞头一类的物件,小厮们将它们抬了起来,随陆君衍等人朝永定侯府而去。
六月十一,谢府派了几个媳妇婆子前去永定侯府铺房。
此行魏婆子是众人之首。虽然为了打点这份差事花了她足足一贯铜钱,但她依旧觉得心满意足。毕竟若是这差事办好了,怎么说也有个两三贯的赏钱呢。
永定侯府后院的景致又与谢府不同。谢府的各位主子都饱读诗书,对江南那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的繁华风雅往往有着莫名的向往,连带着谢府的景色也多仿江南园林,一派婉约风光。而永定侯府则喜用高墙青瓦,怪石嶙峋,松柏成荫,道路也多用青石板铺就,四四方方笔直宽敞,比之谢府要显得大气庄重不少。
魏婆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领着一众媳妇婆子随永定侯府的丫鬟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新房。
院门上是石质的牌匾,刻着三个大字:“寻竹居”。书法笔力遒劲,工匠的雕工也十分精湛,笔画间那漂亮的转折收束全都被完美的展现了出来。
不过魏婆子不懂这些。她仅仅是在心里头暗暗赞叹了一句匾额的精致漂亮,随后就跟着那丫鬟进了院子,走进内室。
屋子里早早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是一应摆设器物全无,未免显得有些冷冷清清、空空荡荡。魏婆子等人忙碌起来,铺上被褥挂上床帐,再为那些椅塌桌子添上姑娘喜欢的器具摆件。在临出门前自然都有管事妈妈嘱咐过她们姑娘的喜好。只是这种种物件都得以大红色为主,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双眼都被红色塞得满满当当,喜庆热闹到了极点,也喧嚣到了极点。
铺完房,永定侯府用茶酒好生招待了魏婆子等人一场,又送了些赏钱。魏婆子瞧得仔细,每人都有一贯的赏钱。
魏婆子咂了咂舌,这侯府当真是财大气粗。
不过这也不是她该操心的,不管怎么说,好歹回本了不是吗?
领着一干人打道回谢府时,魏婆子在心里暗自道。
回到谢府后,魏婆子先去回禀了夫人,其中着重描述了一番后院和寻竹居的景色。谢夫人听罢,笑了一笑:“你观察的倒是仔细。白露,取四……不,五贯钱给她。”
五贯,比魏婆子原先料想的还多,她自然是谢了又谢,这才兴高采烈地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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