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姨娘真是好大的胆子!在主母面前竟然自称小字!”锁烟冷笑一声,“莫非是不知道自己该自称什么?”
一旁的垂灯瞧了胡秋月一眼,平静道:“胡姨娘出身寒微,从前也只是服侍世子的,想来不曾见过那些姨娘什么的。”
锁烟便了然地一笑:“原来如此啊……那么胡姨娘可听好了,这做姨娘的呢,对着主子可是要自称‘妾’的啊……”
她的尾音慢慢悠悠地拖开来,一字一句都像是在嘲讽。
“好了,别说了。”等锁烟说完,谢华晏才不紧不慢地打断了她的话,“胡姨娘的规矩没学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今个儿不还穿了件正红衣裳吗?”说着,她似笑非笑地睨了胡秋月一眼。
锁烟便福福身子,笑吟吟道:“是,奴婢知错了。”
跪在下首的胡秋月已是恨得不行。想她从前,作为世子房中的大丫鬟、最先伺候世子的通房姑娘,哪个敢不把她放在眼里?即便是进了青楼,她这样的好姿色好才艺,也多的是人会来捧她。没曾想一朝出府再入府,多了位当家夫人,竟然让她狼狈落魄至此。
心中万般怒火,面上清清冷冷的模样却是一点儿不变。若非谢华晏着意去瞧她神色,怕也还是看不出来的。
这个胡秋月,当真是善于伪装。
胡秋月又重重磕了个头:“妾……知错了。不敬主母、妄穿正红乃是大罪,妾甘愿领罚。”
一个好端端的“妾”字,硬是被她说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谢华晏莞尔:“哦,对了。胡姨娘怎么还穿着这身红衣裳?还不快些来人将她这逾矩的衣服给我脱了?”
闻言,锁烟伶俐地上前,笑盈盈地对胡秋月说了句“得罪了”,就动手脱了她的红衣裳。
胡秋月那件红色的小衣穿在里头,锁烟也没怜惜,连着外头那件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的云水蓝外衫一道扯了下来,直接露出了最里面的雪白的中衣。因为锁烟动作粗暴了些,还弄得领口凌乱了不少,越发显得狼狈不堪。
主屋里不止有谢华晏主仆三人,还有许多伺候的丫鬟仆妇。这样的当众除衣,可以算得上是奇耻大辱。胡秋月又气又羞又恼又怒,只觉得心口都在隐隐作痛。
那个送她来的年轻丫鬟柔软心肠,想着这胡姨娘还怀着身孕,就这样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即便有地毯隔着,怕是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更何况一会儿还得受重罚,实在是可怜。又念着世子夫人一向温柔和善,最是好说话不过,当下便为胡秋月求情道:“世子夫人,胡姨娘还怀着身孕呢,不若轻些罚她吧?叫她记好了下次不敢再犯便是了。”
谢华晏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是她往日里太过温顺了吗?竟然连一个二等丫鬟也敢在她面前为胡秋月求情。
她回忆起自己初进永定侯府的事情来。寻竹居的事情刚刚上手,她便抱着“以德服人”的想法,尽可能地宽以待人。有丫鬟小厮生病了她就吩咐去请郎中,哪家逢灾有喜她便送去银钱,赢得了寻竹居上上下下的一致好评。她听着旁人夸她“温柔可亲”,自觉做得定是极好的。
却不曾想到会是今日这般的局面。
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她一味地想着宽和,却忘了立威。在这些欺软怕硬的人眼里,可不就是成了个好说话好欺负的面团子?
谢华晏笑了一声,她一双盈盈妙目望过来时,那年轻丫鬟只觉得心里一抖。
世子夫人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水润润的,往日里不慎对上了视线,也只觉得神采飞扬顾盼流波,好看得紧。可现下再看,却仿佛是两团浓得化不开的墨,直让人心肝发颤。
一面想着,她一面就听见谢华晏开口,声音依旧是和往日别无二致的清明,话语里却带上了她从来没有听过的威慑感:“哦?什么时候我处罚一个姨娘,还需要个丫鬟来指指点点的了?”
年轻丫鬟心中一惊,忙不迭地跪了下去请罪:“奴婢知错!”
谢华晏轻描淡写地吩咐道:“对着主子指指点点……想必干活也干不到多好。这样吧,洒扫这活儿不需要动脑子,正适合你。另外,罚三月月钱。下去吧。”
年轻丫鬟面色煞白地磕了个头谢过谢华晏的“宽宏大度”,退出了主屋。
不只是她,屋子里的人皆是暗自心惊,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今天的世子夫人与往日相比,似乎有哪里不同了。
闹了这样一出,胡秋月一旁已是两股战战。她怀着身孕,跪在冰凉的地上这么久,自然是十分不舒服的。也亏得她从前是做丫鬟的,虽说不会做什么粗活儿,但身子骨也比一般的大家闺秀要强健许多,这才没有见红,也避免了谢华晏担上一个“残害子嗣”的恶名。
“对主母不敬、私穿正红乱了嫡庶……依照我永定侯府家法,怕是要好好打上八十下板子。胡姨娘,念在你还怀着世子爷的骨肉,我此次便不重罚你了。”谢华晏淡淡瞥她一眼,沉吟了一会儿,继续道,“那么,就先掌嘴三十,罚月钱一年,警示不可出言不逊。另外从今日起不得命令不可出西屋,于房内静心抄写《女戒》《女训》,每日各一份,以……正,身,明,心。”
她一字一句说得轻柔又缓慢,唇边还有温温柔柔的笑容。胡秋月却听得怒气冲天,再想到今日种种,更是急火攻心,竟是咳出一口血来。
锁烟皱了眉:“胡姨娘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不愿领罚?那打上八十大板也是使得的。”
八十大板,一个成年男性都会被打得出气多进气少,她一个身娇体弱的女子,且不说流产是肯定的了,魂归西天都有可能。谢华晏自然不会做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但她也没去阻拦锁烟,只是捧着茶盏浅笑着看着胡秋月。
胡秋月被吓得脸色惨白,连连摇头:“不不不,锁烟姑娘误会了。夫人,妾,妾甘愿领罚。”
谢华晏抿了口茶,点点头:“那便如此吩咐下去吧。另外,这地上的毯子脏污了,让人换块新的来,这块么……就待会儿送去给胡姨娘吧。如意富贵的图样,可是喜庆吉祥得很呢。再说了,这暗红色也实在是衬胡姨娘。”她毫不怜惜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毯子,眼神轻蔑,仿佛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一般。
胡秋月浑身直哆嗦,上下牙齿相撞时的“咯咯”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清晰可闻。
她和一块被自己吐了血的地毯相配?这种老气横秋的颜色衬她?
有人拿着小巧的竹篾进来,在她面前笑眯眯地道了句“得罪了”,话语说得谦恭,态度却是倨傲,连微微福一福身的动作都不曾有,直接就开始用竹篾抽打她的面颊。
因为寻竹居里没有多少管家的人手,所以谢华晏可以安排大量的人进来。这些人都是出嫁前谢罗氏为她精心挑选的,绝对的忠心耿耿。从前谢华晏要做出宽和待人的模样,这些人也只能随着她温和待人,而如今谢华晏既然决定恩威并施、立威为上,这些人当然也会顺着主子的心意,办让主子满意的事情。
三十下掌嘴下来,胡秋月已经是双颊高肿,面上隐隐渗出几缕血丝。她虚弱地被人扶起来,一路上几乎是被拖回西屋的。自然,绣鞋裙边又是沾上了不少泥土草屑,脏乱至极。
西屋外的树木茂密,几乎遮完了屋子里的光线。胡秋月坐在凳子上,借着昏黄的烛光,环视着周围的陈设。
普普通通的杉木,雕工粗陋。真要算起来,甚至还不如她在青楼时的黄花梨木家具。
胡秋月想冷笑,却不慎牵扯到了面上的伤,当下就疼得险些叫唤起来。再转头去看那桌上的两本书和一沓宣纸,气得泪水都流了下来。
这个谢华晏,真是蛇蝎心肠!
就在这时,小雁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
她没敢进门,只是站在门边。方才胡秋月揪着她的头发打了好一顿出气,这会儿她还觉得身上隐隐作痛,连进去也不敢,生怕又被当做出气筒。
“姨……姨娘,外头来了个小丫鬟,说是给您送毯子来了。”
屋子里光线太暗,点了蜡烛也只能照亮一块地方。小雁只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又很快被压了下去,只是声音中还带着九分怒气:“滚!让她滚!我不要那张破毯子!”
小雁退出去,有些尴尬地同那小丫鬟解释了。不想那小丫鬟竟是十分通情达理:“既然胡姨娘不想要,夫人也不会让你为难,再害你受罚。那我便先回去了。”
小雁有些奇怪:“东西没送到,夫人不会责罚你吗?”
小丫鬟微微一笑:“怎么可能?只要犯的不是大错,我们夫人一向最宽和不过。”
小雁原本就出身主屋,对那里有天然的好感。谢华晏和胡秋月两厢对比,她心中不由得燃起了一丝渴望:
如果我能服侍夫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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