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
(唐)白居易
夕殿萤飞思悄然,
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
耿耿星河欲曙天。
(全文见白居易《长恨歌》)
陈子恪愣了下,随后叹了口气,看着我们努力扯起了一个微笑:“你和那帮老臣,还真是像啊。规劝的话语,甚至口气,都那么像。”
花羽直视着他的眼睛,不置可否。
“似乎我不再迷恋盼儿,就可以让这个国家强大。”他率先迈开步子向前走,有些寥落,又带了几许愤懑,“可是你们所有人,又何尝问我是否愿意为这个国家身先士卒呢?又何尝问我愿不愿意坐上这个位置。”
“陛下不曾到过边关吧。”花羽仰起头,闭上眼晴轻轻道。“如果陛下经历了那些腥风血雨生死搏杀。也许就不会再,如此矫情。”
陈子恪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打量了几眼花羽,回头疑问地看着阿凉。
吃了忘生,花羽的记忆里,应该空白的如同一张白纸。可是如今她的表现,显然不是。
阿凉眼神有些忽闪,似乎是刻意避开了我投过去的目光。
我终于明白,阿凉可能是动了什么心思,在忘生药水里,做了手脚。花羽可能已经忘记了沈恪和他的一切所作所为,但其他的记忆却仍旧存留着。
陈子恪登基后的种种表现,让那些曾经对他满怀信心的大臣有些寒心,他们甚至隐隐感觉到有天下将倾的迹象。
他这样一掷千金,大兴土木,让他们觉得,“烽火戏诸侯”的戏码不远了。他们必须要做点什么,来阻止这个帝王任性而荒谬的作为。
而那时的陈子恪,长久的陷入了一种痛苦里。他时常在夜里惊醒,继而彻夜难眠。而上奏的折子不曾停过,文札堆积成山,许多的折子里,都只为了一件事:请求将林冬盼遣送回月氏。
月氏多年的夺位终于结束,大局已定,新君是已死去的长公主的胞弟。他肃清了朝野,并册立林冬盼为公主,准备将其迎回。
而大越,也因为陈子恪对林冬盼过度的爱而容不下她了。
无论朝中老臣还是乡野村夫,都说她是妖女,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他们不断的递折子,敲立在午门的为民鼓,甚至在他出城时公然拦驾指责辱骂,要求将把冬盼赶出大越。
整个国家的百姓陷入了一种恐慌,他们唯恐新君把国家和臣民看的草芥一般轻,更怕成为战火里苟求生存,做小伏低的亡国奴。
整个国家紧紧的握成了一只拳头,这个拳头所指的方向,是他和他的身侧。古语里常见的造反的口号,真真切切的出现在朝堂上和田野里,陈子恪终于害怕了。
“我想送她去行宫避避风头。”
陈子恪在种满凤凰树的树苗的院子里,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拿了笔墨纸砚摆在石桌上,温和地对她说:“盼儿,让子恪为你作一幅画可好?”
月色下。女子已经长成,双眼皮,一双透着灵气的眼,唇不点而朱,双颊晕红,略施了粉黛。他这才发现,她的美,已经足够倾人国了。
她看着眼前微醺的男子,微微勾了勾嘴角,轻轻颔首。“好。”
林冬盼坐在秋千上,双手抓着绳索,莹白的足轻轻一点,便就慢慢地荡高了。她没有再看那堵朱墙,而是把头抬得高了,看着夜幕。
在男子专注作画的时候,林冬盼一双如水的眸子认真地看着他,眼眸里满含着留恋与不舍。在陈子恪偶然察觉,抬头的一瞬间,又狡黠的仰望着星空。
“你在看我。盼儿。”他的画雏形初现,也终于触碰到了她躲躲闪闪的目光。
“子恪哥哥,快点画。”她抿嘴笑了笑,柔柔地催促。
等他停了笔,林冬盼将秋千再次荡高。空气里带着‘嗖嗖’的风声,女子如银铃般清脆的嗓音,因秋千的缘故略略带了几丝颤抖,在夜风里轻轻地回响着:“子恪哥哥。你是爱我的,对吗?”
陈子恪停下笔,抬头看着女孩,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带了十足的宠溺。“是啊,盼儿。陈子恪有多爱你,盼儿感觉不到吗?”
女孩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盼儿自幼背井离乡,寄居大越。大越是我的第二故乡,子恪哥哥也是盼儿最亲的人了。”她望着夜空,暖黄的宫灯洒在她粉色的衣衫上,暮色又浓墨重彩的添了几笔阴影。她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声音也隐隐约约的带了几丝缥缈,“子恪哥哥和大越有难,是因为盼儿。盼儿需要离开了。”
“我也深爱着这个国家。我不希望它因为我一天天衰败下去。”
“盼儿需要离开了。”她说。她的身影被灯光映照在朱红的墙上,瘦削娇小的身躯显得高大起来。
他站起身向前走到她身后,伸手扯住了秋千架,低头望着她明亮的眼眸,目光灼灼。
风静,灯火轻轻悦动着,没有宫人来挑烛花,它们自由地时明时灭。两个人的脸,也在这样变动的烛火里变得明暗不定。
女子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双臂环绕住男子的脖颈,唇含住他的唇,轻柔而莽撞地试图顶入。
一切,都失控了。
夜深之时,他餍足地将她环抱在臂弯里。笑着摸了摸她的青丝,温柔道:“待这凤凰花若开得满园之时,纵天下人反对,我亦要与盼儿在一起。”
林冬盼勉强扯起一个笑容,轻声回答:“好。”
林冬盼自行要求离开,陈子恪与她僵持了很久。直到民众暴动终于是如浪潮般卷起。
他托卫队护送林冬盼刚到行宫里,却被有心之士暴露了行踪。民众高呼着“清君侧”的口号,占领了行宫。
他在长郡城内的皇城大殿里,终于是被吓得惨白了一张脸。
这时光啊,又饶得过谁呢?
他想要轻装简骑跑到行宫,却被卫队拦下。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他们不知道这一去是不是会变天,即便陈子恪大发雷霆要处死他们,他们都不敢让他踏出宫门一步。
然后,那一只困于浅滩的蛟龙终于伸出了爪牙。
阮世铭深夜前来,做了一个交易。
那是一个晴朗无风的夜,上弦月,漫天不见一颗星子。宫里静的让人忍不住压抑。
阮世铭带她安然无恙的离开,永远消失在大越子民的视线内,而陈子恪选择放手。
他们的交易完成的很好,所有人都以为林冬盼死了。其实对于陈子恪而言,也不过如此了。她永远都不会再成为他的“盼儿”了。
陈子恪在芷兰殿喝的烂醉,伏在刚刚移栽不久的凤凰花树下,哭的像个孩子。他甚至有些后悔,带了几分醉意牵了马匹硬生生踏过那么多侍卫堆起的肉墙,上了御道。
“那是我做的最过分的一次。”他看着眼前曾经的他,不顾一切的疯狂模样,看着这个孩子刚刚造成的修罗场一样的御道,淡淡道。
“我冲出门去,踏死踏伤了拦截我的四十二名随从。我带着追风追上荆北的车马时,才知道我是一厢情愿的那个。她与我欢好,不过是因为歉疚。”
她站在越楚边境线上。穿着一身桃花粉的荆北袄裙,梳起了高高的发髻。牵着阮世铭的手,一双眼眸里浸润了能把骨头酥化的柔情。她看了眼他,轻声道:“子恪哥哥,回去吧。”
回去吧。
无数的身影影影绰绰的浮现在他的面前,表情不一。有笑着的,有哭着的,有哀求的,有愤怒的,他们都在重复着一句话:“回去吧……回去吧……大越需要你……”
他爱的姑娘。他心爱的姑娘。
站在边境线上,手里拉着别的男子的手,告诉他“回去”。
天大的笑话。
这一句,就笑煞了陈子恪。
“盼儿啊,”他勒紧缰绳,看着远处滚滚的黄尘,那是快马加鞭追来的侍卫队。他有点忍不住的沙哑,却终于还是把那点哽咽咽回了肚子里,他近乎哀求地问,“你可是有那么一点点,想成为我的妻子?”
“子恪哥哥,一直对盼儿很好。”她抿着嘴角低下头,没有听出男子的异样,轻轻回答。“盼儿一定会记得子恪哥哥。”
她强调。“一直会记得。”
“好。”男子仰起头,闭上眼睛。“那么盼儿,你要好好的。”
调转方向,他驱马离开。
一切都显得清晰了。他在亭子读书时,墙角那一架每天都会荡得很高的秋千。国宴之上,男子一弯身一蹙眉,小女孩都会凝住的目光。还有那个明媚的春日,那一拂身,一抬手,灿烂的要胜过那耀眼春光的笑容……
“我知道我输得一塌糊涂。我不甘心也必须要甘心了。我多希望她即使做不了我的妻子,都要过得很好。”他负着手,有些惆怅。
“她如愿成为荆北的皇后。可是我隐约听说她过得不好,我以为是传闻而已。可是几年后,我收到了荆北国殇的消息。”
国殇,除了皇帝死去,就是皇后。只有这两个人去世,才会动用“国殇礼”。太后都不会。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我那么宝贝的姑娘,怎么转眼就成了一把灰。我甚至连最后一眼都没有机会去看。”他仰起头,拼命地眨眼睛。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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