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
陆游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她说:“我来与你做笔交易。”
他抬起头,看着那个眉目里有八分林冬盼的神韵的女孩,一瞬间失了神。
是那年,一片粉色云霞里,那一个粉红的团子。
是那年,秋千架上,那个踮脚笑如银铃的女子。
是那年,两国边境上一身妇人打扮说会永远记得的人。
是他心底最小心翼翼的守护着,最终却被人毫不怜惜的摔碎的珍宝。
是他,最爱的人啊……
他答应了那笔交易。他给林青借兵五万,与她签了一张令大越臣民意想不到的一纸契约。
林清以杀掉阮世铭作为交易筹码,换来了五万军马和一张空白的大越密旨。
“她最后在那张纸上写的,与我意想中一模一样,但我不后悔。”他抬头看了眼我。
“那张纸上写了什么?”我有些转不过来弯。
“那张密令具体写了什么我不清楚,但是应该是林清拿到了对大越皇城甚至与整个国家的绝对控制权。”花羽别过脸去看了一眼陈子恪,回答。“或者说,相当于他传位给了林清。”
我和阿凉倒吸了一口冷气。
过了一会儿,阿凉不住的说:“不要随便签名字。以后啊,吃一堑长一智吧,国君陛下。“
“她想要的,我想给,即使没有阮世铭这个筹码,她顶着这样一张脸出现在我的面前,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会答应的。”陈子恪笑着摇了摇头,眼眸里满是我们读不懂的意味。
“林清交易的东西,还有她的梦,你们要看吗?”陈子恪突然说。“她带来了一个巫师。这个巫师的力量,能够让人永世不得超生,也能够把别人的梦移植到我的梦里。林清的世界里没有七岁以前的记忆。你们说她已经永远地消失了,那么她所有的记忆,都在我这里了。她的灵魂消失了,我这里残缺的梦也就自动补齐了。”
本想说我们去过林清的梦,可是陈子恪的话让我不由自主的好奇。
而我更好奇的是——
“你为什么要看林清七岁前的梦?”
“因为盼儿。”阿凉接了一句。
我恍然大悟。在林清出生后的几年里,林冬盼最接近的人只有林清。陈子恪最想知道的,不过是林冬盼最后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而拿自己的记忆作为交换的筹码,也就只有林清这种狠人能够做的出来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见盼儿。林清交还给你的记忆里不是有吗?”
“我不是巫师,”他无奈地笑了下,“我现在是一个游魂,没有能够依附的实体。只有能够进入我自己的梦境,我才能打开这记忆。”
我和阿凉面面相觑。
随后我们来到林清的梦里。第一日,清冷空旷的宫殿,满是益母草的味道,一个躺在床上浑身被汗水湿透了的美貌女子招了招手。婢女将孩子抱给她,轻声说了句:“娘娘,是个公主。”
女子将小婴儿紧紧抱在怀里,脸颊轻柔地贴了下婴儿娇嫩的面庞,轻声哄:“宝贝乖,阿娘在这儿。”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劝服侍着的宫人们回去休息,大殿里只剩下她和襁褓里小小的婴儿时,她亲吻了下她的额头,轻轻地说:“你眉眼真像他。”
“清儿,我叫你清儿好不好?”这清冷又空旷的大殿里只点了一盏宫灯,光线略有些昏黄。她包了包婴儿快要散掉的襁褓,温柔的说,“他一直喜欢清白、天真、没有心机的女孩子,一如当年的我。可是没有什么人能够一直保持着善良。所以啊,我希望你好好地,活得没有拘束。”
我分明看到,陈子恪的眼睛里似乎多了几分湿润。
现在啊,我们也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林冬盼一直都明白,阮世铭对她的好,不过是出于当时的情况。而陈子恪,才是的的确确将她放在了心尖尖儿上的那个人。而她爱的,自始至终也只有一人——
当年那个板着脸望着她,却在她扬起笑脸的那一刻化为春水的少年。
她的子恪哥哥。
陈子恪向前走了几步,隔着二十多年的时光,与那年的林冬盼遥遥对望。
那样盈盈的烛火里,时光都喟然却步。
后面的日子,意料之中的艰难。
阮世铭见到林冬盼的孩子,察觉到一切,大发雷霆后,她们的生活过的比之前又艰难了几分。
吃的是膳房的残羹剩饭,有时甚至会饿着。穿的衣服也浆洗了一年又一年,补丁一件比一件多。林冬盼怕饿坏了林清,甚至于和始终留在她身边的丫鬟一起去偷吃食。
渐渐地长大了,阮世铭也从最开始的疑问愤怒变成了恼羞成怒,他开始想方设法在大越不知道的前提下虐待林冬盼,甚至试图杀了林清。
只是林冬盼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傻白甜的女孩子了,在这荆北深如黑洞的皇城里,她竭尽全力活了下来。费尽心思,躲过一次又一次的明枪暗箭。她在阮世铭有意下手的前夕,联系到了月氏前来交换贡礼的使臣,狸猫换太子,将林清送出了荆北。
然后,这个女孩子,被看穿这一场骗局的阮世铭冷冷地永远忘却了。
她到死都没有弄明白,为什么曾经看起来那么美好的少年突然就变了一副嘴脸,那么嫌恶她。
她还记得,当她把秋千荡得很高的时候,朱墙外那一阵呼啸凛冽的剑舞声。以及那个沐浴在阳光下挥剑起舞的翩翩少年。
阮世铭狠狠地一拳砸在了树干上。
我们三个人没有人敢上前去劝阻他。
眼睁睁看着那个,在他心里永远美好的女孩子一点点香消玉殒,才是对自己能力最大的质疑和蔑视吧。
我拉着那个几乎崩溃的帝王离开了朱墙深深的荆北皇宫。
“我知道她受了委屈,她死了,我也就没什么可留恋的了。我唯一想做的,就是疯狂一把吧。”他颓然道,“我不顾朝臣反对,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做出了征调名单、作战策略和分析两国形式。一个月后,我抽了大越三分之二的兵力,攻打荆北。”
“我还是不明白,我只是单纯地爱着一个月氏的姑娘,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反对呢?他们逼走了她,却又害她那么惨。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爱要被世人这么践踏。我为了国事鞠躬尽瘁,对百姓也自认不曾负过他们。”他看着我们,隐隐地带着崩溃,苦笑了数声。“他们以为没有了盼儿我就可以做一个好皇帝,可是没了盼儿,我又何曾是我。”
我们眼前的画面,也悄悄地换了主人公。
百年交好的大越与荆北迅速拉开阵势,你死我活的打了许多年。林清七岁与月君走散,时兵荒马乱,她拖着瘦小的身躯在纷纷乱世中逃了三年。
她流浪到边关,两军厮杀。混乱中她无法抑制住惊恐。
在她将死的那一刻,一阵风声呼啸,少年勾起她的衣衫带她上马,哄道:“小囡囡,莫怕,哥哥护你周全。”
那少年白袍墨发,清辉绝世,在这漫天风烟里披一身光芒。林清心里,再无一人风华如斯。
“那就是林清的一生了。”我望着眼前如胶似漆的少年少女,长叹了一口气,这个故事如果再看一遍,依旧会让人产生一种难以抑制的阴郁之情。
花羽拉起阿凉的手,慢慢地带着她向前走着。这故事的主角,正是当年灭她花府满门的那个多疑善嫉的帝王。
她慢慢地握紧了双拳,看着那个男人一点点的成长。看着他在这纷乱的世事中救了那个年幼的女孩子,看着他于灯下伏案疾书,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在那个以后将属于他的京都里被囚禁。
几年后,一点点长成一只带着利爪的雄鹰的女子,仰起头,笑着迎来那个被以一种很屈辱的状态带到月氏的男子。
看着男子狠狠将杯盘掼到地上,冲那个强硬的让人生畏的女子怒吼。
看着他在林清去见月君的那夜,幕天席地里凶狠地宣泄着对眼前的女人,说不清的爱和恨。
看着他被他最爱的女人逼着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
午门之上,那男子被反剪着双手,双眸赤红地望着城门下一地的血水,抬头看那个坐在他面前一脸快意的女人。
就在那一刻,她亲口下令处死荆北皇室满门,上到耄耋之人,下到垂髫孩童,都不曾放过。
她说:“阿隽哥哥,这天下,是我为你准备的。待我平定了天下,许你一场真正的婚宴,以这一统的江山做嫁妆。可好?”
我们看到的,是这个倔强的女孩子看透了一切,她知道阮隽已经彻骨的恨意,也知道他们两个人早已貌合神离。中间隔着的,又岂止是午门前荆北皇室那流淌成河的血。
她还记得那个她离开前,母亲说的那个被收养的“可怜人”。
她知道两个人回不到当初。阮隽的心,已经只剩下一根仇恨的绳子狠狠拉扯着,如果没有了仇恨,他几乎找不到什么存活下去的理由。
他爱的人,将他弃入万劫不复之地,却又成了报了他血海深仇的恩人。
从小对他那么好的亲人,却是让他在这世上孤苦无依的刽子手。
这世道啊,怎么对这个男人如此的狠毒?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