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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马冰河欲语休》第十五章 扁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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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一片去悠悠,

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

何处相思明月楼。

(全文见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在很早以前,也许阮隽也对皇位有过什么觊觎之心吧,他也会想到坐拥万里江山、天下尽归囊中的那种快意。可是后来当他被软禁、入赘月氏的时候,他就已经放弃了那种想法。他有些害怕,将一个国家的权利几乎都握在手中的林清,似乎是他可能成为的模样。他不愿意,同样的,他也不想让林清走上这一条路。

月氏的形式与大越、荆北都不同。荆北皇子众多、太子无德,猜忌兄弟,整个皇城甚至于整个国家都处在一种皇位争夺的人心惶惶的气氛中。太子手握国政大权,其他的皇子也各有牵制,荆北的老国君,将帝王的制衡之术运用到了极致。大越君王耽于酒肉,除国事外不近女色。即便满朝文武誓死游说,陈子恪都不会理睬。储君之位常年悬空,后宫妃嫔均无所出。即便很多老臣告诉陈子恪要注意后宫不乱,给妃嫔留个一子半嗣,以免那些世家贵族以此为借口做些非分之事。可是陈子恪剪除了几位有“非分之想”的朝臣的羽翼后,整个庙堂再也不曾翻起过什么浪花。而后宫,依旧是守了活寡一样的死寂。

月氏的君王,在几十年的争夺中付出了太多的代价,长姐在一个乌龙事件中自戕顶罪,来换取他的保全。为此,她的小女儿不得已离开国家,投奔姑姑。等到长姐沉冤昭雪,又有什么用呢?斯人已逝,老君王再多的自责内疚也换不回一个鲜活的生命。所以,老月君把所有的好都倾注在他的身上,让他的夺位多了一份筹码。

这一路,血雨腥风,使他不能够保全身边之人。原配夫人死于宫变,侧室无出。后来他终于把帝位坐稳了,随后收到了林冬盼的求救信,费尽心思找到了那个还很小很小的女孩子,林清。

有时候很想问,他册立林清,又有什么意义呢?长姐的女儿已死于他乡,小小的女孩子与他的血缘关系也越加淡薄。可是,他总是会想起那个在朝堂之上,在他瑟瑟发抖准备承受着帝王一怒时猛然站出来的长姐,那样一身鲜红的朝服,视死如归,只说保护自己是他该做的的女人。他看着那个模样里依旧带着几分长姐神采的小女孩,恍恍惚惚的总是忍不住去偏爱她。而这个女孩子,也在这条路上承受了太多的压力。这样复杂的月氏朝堂,她却依旧咬着牙站了起来,成了名副其实的储君。

可是后来呢?

林清为了一个曾予她最美好的记忆的男人,不择手段。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变强,想尽办法活下来,只是单纯的为了一个将她拉入天堂又踢入地狱的人。当她双手沾满了别人的鲜血,站在最好的位子上接受众人仰视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却依旧是找到这个男人,然后与他在一起。她甚至于知道自己是荆北的皇后和大越帝君的女儿。荆北的皇族是她最该恨的,可总仿佛是一个在冰天雪地里行走了太久的人对待火炉,即便会灼伤自己,还是忍不住去接近他。甚至不惜让他入赘。她小心翼翼的,生怕阮隽离开自己。阴差阳错的,得知阮隽的真实身份,她费尽心思勾画了一册野心勃勃的一统天下的蓝图,让月君同意她的统一计划,领兵攻入荆北都城,在午门前斩杀荆北皇族满门,只是为他报仇。但是,她却恐惧于让阮隽知道他的身世,她怕这一切带给他太大的冲击,他会一蹶不振。她不敢告诉阮隽,宁愿让阮隽一直恨着她,将杀死她作为他活下去的动力。然后在她与陈子恪做完交易后。不动声色的将一切交给阮隽,以一统的天下做聘礼,却为自己挖了一个巨大的坟墓。这坟墓的诅咒的起源,是她最爱之人永世的无穷请无尽的恨。

“情之一字,最为伤人。”阿凉看着我,有些惆怅难言。

我只能够沉默。大约人间界和神仙界最为不同的地方,就是“情”字吧。即使我喜欢阿凉,我却做不到如这几段故事中的人物一样,去付出那么多。无论是林清还是阮隽,是陈子恪还是林冬盼,亦或是花羽,都不会是我可以比肩的。我了解我自己,懒散,自由,胆小,有些任性和自私。这些东西决定了我不可能为一件事而放弃全部。

我和阿凉,我想,应该是走不到那一步的。我们中间没有那么多的误会和偶然,更没有那么多的界限。家也好,国也罢,都不会成为我们之间越走越远的原因。

从梦境里出来后,陈子恪的魂灵忽明忽灭,似乎是快接近大限之日了。

那么多年,他每天都在作画,每每都要撕扯着自己的魂灵来让自己不要忘记。然而他消耗的实在太多了,国家早已倾覆,再也没有什么人给他一点香火。他的大限快要到了,固执的停留在人间界,不接受黑白无常的引渡,最终冥界的大门关闭,他只能够在人间界停留,时间到了,便彻底消失在这灿烂的阳光下。

他靠着芝兰殿的凤凰树,抬头看着星空。陈子恪的身材因常年在病中,本就瘦削单薄,穿着一身林冬盼曾经为他挑选的锦衣和一双薄底官靴,腰间坠着象征身份的双龙夺珠的紫玉,神情有些说不出缘由的淡然和看开。已经深夜了,夜空上笼罩着浓重的夜色,繁多的星子缀在那夜色里,偶有几颗忽明忽灭,将夜空映照的并非那样的死气沉沉。

阿凉低头翻弄着背包,似乎在寻找什么。我看着陈子恪,几次三番的张了几下嘴巴,却最终还是作罢。我知道,刚刚成年,阅世不深的我并没有什么能力去安慰眼前的这个已经经历过太多风浪的男人。也许,现在他的心里,比我更加冷静和沉着。

突然就想起我灵试不及格时,族里老头子那张黑脸,“你啊,就是欠历练。”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我是真的经验太少太少。也难怪会对族里的东西格外的抵触。

………………

“不愧是我的女儿,也是个痴情种。”陈子恪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他突然开口。

我有点不知所措。

男子理了理袍子,随手想要捻起从树上落下的凤凰花的花瓣,却只能任花瓣从手中穿过。他扯了扯嘴角,苦笑了一声。

“荆北这个国家,大概天生就是克我大越皇族的。”

我听不懂这句话里隐藏的深意,只能睁大眼睛看着他,显得不知所措。

我大约是明白一点的。陈子恪所爱之人被阮世铭所夺,林清又心甘情愿为了阮隽跳入历史的无边深涧。两代人的爱恨纠葛,三个国家的烽烟交错。

这人间界的水,看起来那么浅。爱上一个人的理由可以如此的简单,不顾及身世背景,不必考虑爱好性格,只是单纯的朝夕相对,日日相处,便可以在干旱的心田里开出一朵朵灿烂的爱情的花来。伴随着岁月和周围人的洗涤,一点点成长,一点点绽放,一点点凋零。

可是反过来想想,这里的水,却又太深太深。我可以爱你,也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因爱生恨,“爱而不得,搔首踟蹰。”我可以不是诗经里仰慕心上人却迟迟见不到的女子,但是一定会是对一个人饱含着爱恨等等各种的纠缠。爱的时候,可以平淡的每天守候在你的床榻前为你翻身,喂药。可以简简单单的读那繁多的竹简看着你荡着秋千。可以去努力地把秋千荡到很高很高,只为了看一眼你翻飞的衣角。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的情感,抛却利益来谈,都可以有太多太多的外化表现。更不必提那些包含着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的人际。

阿凉突然出生问:“你想见到林冬盼吗?”

“想啊。”陈子恪笑了笑,“我在这里没日没夜的描画着她的模样,拒绝轮回,不过是怕我会忘了她。”

阿凉看着他,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我带你去荆北。”

我看向阿凉,试图跟她对视交流。荆北的都城距离长郡,一千里之遥。陈子恪的魂灵已经虚弱到随时都可能消失,我们即便是飞,也不可能立刻赶到芷兰殿前面。

阿凉没有理睬我,她开始作法。陈子恪心甘情愿地随他进入了捕灵瓮。

我知道,这个女孩子的倔强脾气再次上来了。有时候说一个人“不撞南墙不回头”是骂他太倔,总要受点伤‘吃点苦才知道后悔。可有一种人即便在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却仍旧不会改变他前行的方向。即使吃过无数次的亏,下次再发生相同的事情,依旧不会改变他的做法。

阿凉如是。

明知道我们赶不到荆北皇城,更不必说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林冬盼的魂灵在哪里游荡,怎样找怎样查。去哪里找这位被打入冷宫死因不明的已故的后宫可怜人的遗迹。可是阿凉还是想着回去。

女孩子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衫,白皙的肌肤,朱唇微抿,一双盈盈如秋水的眼眸里是让我又爱又恨的执着。她没有顾忌小狐狸,没有想到我,也没有考虑花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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