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佳人
汉(李延年)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女孩子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衫,白皙的肌肤,朱唇微抿,一双盈盈如秋水的眼眸里是让我又爱又恨的执着。她没有顾忌小狐狸,没有想到我,也没有考虑花羽。这种自作主张又尤其固执的性格,我几乎是强压着心中的不爽才忍了下来。想想,毕竟自己的性格软趴趴的,还是由她去。
我带着十万分的不愿意,却还是紧跟着阿凉踏上了返程的路。
我们夜以继日的赶路,作法疾行,生怕浪费一刻钟的时间。花羽不知法术,便与我们商量自己慢慢走,到青川等我们回来。
——毕竟她是不愿意去荆北的皇城的。
她刚刚从灭门抄家,被人背叛的阴影里走过来。花家和当初的白家一样,忠心耿耿,为这个国家浴血沙场,来换得这个国家的歌舞升平。可是那句古语说的真对啊,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个国家的帝王像是中了什么魔咒一般,每每都会将自己的地位放在第一位。阮世铭如是,阮隽如是。我到现在都不能想像这个女孩子,刚刚打完胜仗班师回朝,原本开开心心的去喝酒,却在酒宴上被下令满门抄斩。这种落差和变故,能挺过来的又有几个呢?她所爱的,不爱她。她所坚持的,早已将她放弃。她该有多难过呢?
荆北,不,北月于她而言,已无半点恩情抑或留恋之情。
等我们赶到荆北的都城。阮隽已经近乎崩溃,除了坚持着处理这个国家的要务,其余时间都在芝兰殿的大坑边蹲着,穿着一身很不合身的少年时候的衣服,呆呆的望着这被挖砸的不成样子的地方。他不会哭,这么多年战场上的血雨腥风,这么多年出生入死,历经了无数次的背叛和守护、真实和假象,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他落泪了。
我去见他时,他还生着病,很平淡的答应了我们的请求,之后就离开了。
我在这偌大的宫墙里,一步步地丈量,设了祭坛,带着陈子恪留下的林冬盼的旧物,一点点的找寻着。
最后,我们在静妃宫内找到了穿着一身粉色袄裙的女子。她看着我们,有些迷茫。
阿凉说:“娘娘,我们自大越长郡而来。”
女子的身形一震,慢慢抬头看向了我们。
心照不宣的,三个人默默退回了早已荒无人烟的芝兰殿庭院内。阮隽仍旧在批阅国事,他下了禁令,这里也没有人敢进来。
“你们找我来,是要做什么吗?”林冬盼看着我们,柔柔的温和的笑。
阿凉着急的翻出捕灵瓮,将陈子恪的魂灵放了出来。
可是终究还是晚了。
唤出在这森森的宫墙内游荡这的林冬盼时,陈子恪的灵魂已经成的片片光点。
阿凉看着这一点点飞向天空的漫天的萤火,连日来不曾说话不曾有什么表情,却突然绷断了那根绷着的弦,跪坐在荒凉的芝兰院里嚎啕大哭。我顿时有点傻眼,手忙脚乱的翻手帕给她。
林冬盼看着这个急急忙忙把她唤醒,急切的想要给他看什么的女孩子,望着漫天的光点失控的大哭,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手忙脚乱的安慰着阿凉的时候,捕灵瓮中飞出的点点流光,幻化成了一幅画卷。
她看着那幅画,原本想要安慰阿凉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那是我们初见陈子恪时,他的画卷上的画。
画里是一棵很粗很高的桃树,树上绑了一架秋千。一个穿着粉红色的宫袄的女孩子坐在秋千上,踮直了脚尖随着秋千摆动的幅度摇晃,一双眼眸里似乎如秋水,如寒星,如流光。
绝代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画里的人与画外的人,慢慢的重叠在一起。一模一样,一颦一笑,都是一样的神采。
这一张画飘飘荡荡的飞了出来,紧接着,捕灵瓮里陆陆续续飞出来了几百张画。有红衣的女孩子荡着秋千的,有穿着粉色袄裙放风筝的,也有女孩子低头为榻上的病者擦汗的,也有在大漠风沙里相隔数丈对这男子露出苦笑的……林林总总,形态不一。样貌也时常有所变化,有幼童,有少女,有成年女子……可是她们的神色和模样里,依稀可以看出是同一个人。也可以说,就是眼前这个女孩子。
我们都明白,这是陈子恪数年如一日,撕扯下自己灵魂的边角来画就的,每一张,都是林冬盼。
“子恪哥哥……”女子望着眼前飘舞在风中,在夜空的漂浮着的,密密麻麻排满了整个芝兰院的画,有些愣怔。
阿凉停止了哭泣,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令人震撼的一幕。
画卷不停地围绕着芝兰院飞舞着,渐渐地暗淡,却没有停歇。我低头推算了一下时间,已经丑时过半了,鸡鸣的声音过了一遍,陈子恪的时间剩余不多了。
阿凉突然一把揪住我,近乎凶狠的问:“你不是写灵的传人么?你告诉我,怎么救他,怎么把他引入轮回道啊?”
我看着眼前这个情绪失控的女孩子,有些畏惧。
“我做不到的……我的能力有限……”我低头絮絮叨叨反反复复的说着。内心的自责也达到了极点。
我不该……不该如此排斥写灵,不该不去努力的学习写灵的技艺……
“苏剑安!”她扑在我怀里,也许是这几个接连的故事给她的冲击太大,她的情绪很是脆弱。“你告诉我你可以的,陈子恪不会消失,他可以入轮回道的。只要我们做法及时,毕竟你是写灵天才的后人……”
“不,阿凉,不。”我内心的自责与悔恨越积攒越多,几乎要把我整个人吞噬掉。“阿凉,我会制药。我做不到写灵,我做不到……”
林冬盼显得很平静,她看着这些画卷慢慢的飞舞,变得越来越暗淡。最终慢慢的幻化成点点的光斑,消失在这慢慢变薄的暮色里。她看这这一切的发生,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穿着一身如血般艳红的衣裙的女孩子终于相信了我的话,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渐渐瘫软在地上。我想要伸手去扶她一把,却被她有些生硬的推开。
“先生,你会引渡吗?”光点慢慢消失后,林冬盼突然问我。
“会的。”我答。这是最最基本的东西了。
“那你引我过黄泉吧。”林冬盼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我在这里等了那么多年,等到了他。便就知足了。我会忘掉他,彻彻底底的忘掉。若人生有来世,愿他不必再爱上我。”
女子的年龄停留在二十几岁,很年轻。又是倾国倾城的模样。她回眸看了一眼只是点了几盏灯,显得格外的阴森恐怖的芝兰殿,眼眸里满含着为人生母的爱意和心疼。
“我多想,再看一眼清儿。所幸她已到了人世。这一世啊,愿她不必再跟随我这样的母妃了,愿她平安喜乐,一世无虞。”
我不敢接话,作法沟通了冥界。我看不到跨界而来的黑白无常,只感觉阴风阵阵。随后,林冬盼的魂魄不在了,招魂灯已经熄灭,那一个捕灵瓮也倒在一边。鸡叫了三遍,暮色渐渐地薄了,天色破晓。
芝兰殿里安静到一根针落下都可以听见,安静的如同往常。
阿凉坐在芝兰殿偏殿的台阶上,双手环膝,一副失魂落魄的摸样。
我想去接近她,却又有些胆怯。叫她一声她也不曾答应。我只好陪着她坐着,坐到阮隽踏入芝兰殿的大门。阿凉站了起来,看着我,又看了眼阮隽,负气道:“你们男人真的没几个好东西。”
随后气冲冲的出了院子。我急忙追了上去。
女孩子一个拂袖,甩开了我扯着她的袖子的手。她看着我,眼里是从来没有过的冷漠和轻蔑。
她说:“苏剑安,你一个写灵世家的人,你的家学渊源可谓六界最为深厚。可是你,我瞧不起这样的你。”
随后,她走出芝兰院,径自出了宫门,作法离开。
我没有去追。
我的心里堵得厉害。我想不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她喜欢制药,我喜欢她。所以我拼命的学习那些制药之术。可是最终却换回来一句“我瞧不起这样的你”。
整整十九年,我练了十年的药,我喜欢了她十年。我绞尽脑汁去做一味药,去采摘她想要的药草,费尽千辛万苦,只因为我喜欢她。
这样又有什么错啊?
可是,想到面对陈子恪那时的无能为力,我自责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
我恍恍惚惚的与阮隽道别,回到青川小院。院子里空荡荡的,花羽没有到,阿凉也不曾来过。我仿佛做梦一样,心里翻涌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想起了蓬莱和我的父母。于是我收拾了东西,给花羽留了一张字条和一张千里传音符,就踏上了回蓬莱的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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