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的庭院,众多的嫔妃,孤寂的粉蝶,慵懒的梳妆。皓月在百无聊赖中渐渐憔悴。
进宫已有些时日,却迟迟不见皇上的影子。珠玉金钗,散了一地,模糊的铜镜里再不是当初少女明丽的笑颜了——一腔愁绪,两弯娥眉。
皓月把那铜镜擦了再擦,上面斑驳的划痕终是擦不净的。
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她招手唤来一名丫鬟,轻启朱唇,问道:“你看,我美吗?”
丫鬟看着铜镜里姣好的容颜,毫不犹豫地就回答道:"姑娘你天生丽质,自然是美若天仙。"
“可惜,能进宫来的,个个都是天生丽质,个个都是美若天仙。”
“......姑娘若是精心打扮一番,定会把她们那些个庸脂俗粉给比下去。”
“呵,如此吗?”皓月自嘲道。
后宫之大,三千佳丽,纵是有再美的容貌,没有强硬的手段,也不过是花丛中的一朵不起眼的小花罢了。
皇宫的水太深,一个不小心,可是会被淹死的,皓月自是明白,自己试探不起。
昏暗迷茫的灯光下,一只单薄的飞蛾竟一头撞向跳动着的灯焰,继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皓月拔下鬓发上的玉簪,挑动灯芯,试图将蛾儿救出来。
这时传来和亲的消息,如晴天里的一声惊雷,在死一般沉寂的后宫炸开了。
“啪”,玉簪落地,断为两截。皓月的手猛烈地颤抖着,那坚强的小东西毫不畏惧烈焰,从摇动的火焰中振翅而出,却又很快摔落在地上。粉嫩的翅膀被火烧焦,但没有击垮它不屈的意志。
挣扎着,努力着,拼命扇动着残缺的双翅,歪歪斜斜地飞出高高的宫墙,飞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天地。看着这一幕,皓月惊呆了。
这一夜,皓月独对孤灯无眠。
她居然有了想出塞和亲的念头。
许是因为后宫充满阴森和猜忌,许是因为这诺大的皇宫百般空寂,亦或是自己本就不是富贵之命。皓月对边塞的生活充满了向往与憧憬。虽然其他妃子都说异域寂寥、冷清、孤独,但比起在宫中无聊的度过一生,过着攀比争宠的日子,简直好太多了!
皓月微蹙秀眉,合上眼,一幕幕全是其他妃嫔的冷眼相待、恶意陷害、阿谀奉承。不知不觉,手里紧攥的香帕浸湿了,汗水和泪水融合在一起。
“只希望和亲后,两国能和睦相处,百姓生活能安宁下来吧。”
她悄悄走到床边,从床底下取出了陪伴自己十年之久,蒙了尘的琵琶。芊芊玉指拂去了上面的尘埃,整个琵琶如当年一样,焕然一新。
皓月把琵琶紧紧抱在怀中,似乎想要与它融为一体。那一夜极为漫长,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放慢了节奏,风轻轻掠过原野,静谧得可以听见芦苇摇曳着情思,一轮红日透过芦苇丛缓缓升起。已是拂晓。她将琵琶小心翼翼地收回去。
门被叩响。
“姑娘,姑娘,该起来打扮了。”
“好。”
清澈的眸子,透着坚定的光,如瀑的长发,在初旭的映射下,有着不同于往日的乌黑。进宫之前的皓月,又回来了。
皇帝不舍将美人和公主远嫁这点,在后宫传开了。皇帝命画师把每位妃子的样貌画下来,以供筛选。所有人,不论是得宠的还是不得宠的,纷纷拿银子贿赂画师。唯皓月无动于衷,因此她的像被画的最差。
第二天,黄门奉旨按画像前来召选和亲的妃子,他们一边又一遍的诉说着皇帝的奖赏:以公主的身份出嫁,有华贵的嫁妆......可是当妃子们想到戈壁大漠的风沙与凄凉,远离故土的孤独,不禁一个个噤若寒蝉。就在黄门失望地将要回禀皇帝,却迎面走来一位淡妆素抹、蒙着面纱的少女,浅浅一笑,一如当年的明丽。
所有人都感到惊讶,尽管只看得到一双眼睛,可是人都看得出,面纱下那举世无双的面容。他们都不知在后宫中居然有如此花容月貌的女子。
“各位姐姐们不想去和亲的理由我都懂,远嫁的少女,举目无亲,还要经受风沙的摧残。但是,总要有个人挺身而出,显然你们都不想去,那皓月代之。”
皇上见皓月本人,追悔莫及,想找人替换。怎料单于不肯,只得作罢。下令将画师尽数杀害,只换来皓月淡淡一笑。
启程去和亲的那天,万里晴空。
走出皇宫,那种压抑感瞬间消失了,阳光沐浴着她,如获新生。
轻抚琵琶,她喃喃自语道:“如今,也就只有你陪着我了。”
回头望,这高高的宫墙。
“不知道有到少人拼了命都想挤进来,可真正幸福的,又有几个呢?”
走了十多天,他们已经来到了大漠。皓月掀开帘子,天空一行大雁飞过。皓月会心一笑,拿出琵琶,像抚摸爱人一样轻柔。
“秋木萋萋,其叶萎黄,有鸟处山,集于苞桑。
养育毛羽,形容生光,既得行云,上游曲房。
离宫绝旷,身体摧藏,志念没沉,不得颉颃。
虽得委禽,心有徊惶,我独伊何,来往变常。
翩翩之燕,远集西羌,高山峨峨,河水泱泱。
父兮母兮,进阻且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
夜莺般婉转的歌喉,哀伤、凄凉。雁听之降落沙洲。
每当冬天的时候,皓月就感慨颇多,琵琶仍抱在怀中,只是悲色未倾露,只有一个人一琵琶一句话:
“故乡的梅花,开了吗?”
无人回应,怀中的琵琶冰得刺骨。皓月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感伤:
“明日就走可好?”
说着头温柔地靠上琵琶。
此时皓月已三十有三,两鬓斑白,她的苦,她的怨,她的痛,怕从无人知晓。
安详的微笑定格,落寞的背影消失于皎洁月光中,一只小鸟划过夜空,清脆的歌声回荡在自由的天地。
一代佳人,香消玉殒。
“唔。”秦淮瑾揉了揉疲倦的眼睛,“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呢。”
手边的,是《遗念录》,仔细看了看,这页是讲美人王昭君的。
“真是可惜了,怎么偏偏落得这么个下场,悲剧...话说我怎么回到那姑娘的房里了?罢了,不碍事。”秦淮瑾正想翻下页,突然身体一震。
“汝还不离开?”
是程立雪的声音。
就算多不情愿,也只得乖乖滚出来了。
程立雪斜眼看着梳妆台上的《遗念录》,心中多有抱怨。翻开无字的一页,提笔画下一把琵琶,低声说着:
“一个个,都跟傻子似的。”
搁笔,把画整页撕下,用烛火烧毁了。
“现!”
房间顿时金光四射,浮现出一个身穿墨色直襟长衫,容貌清秀淡漠的男子。
“我睡了千年,为何将我唤醒?”男子微张薄唇,声音沙哑得好听。
“汝未爱过她?”
“何用之有?我是琵琶她是人,更何况,她爱的不是...”
“她爱的是汝!”程立雪吼着,“不然我把汝从梦中救出作甚?”
男子愣了愣,眼中有了光芒,似笑非笑地看着程立雪,道:
“谢谢你,阿雪。我不会再落魄下去的,至少在找到她之前。另外,你有空好好‘审视’自己吧。”
人不见了,《遗念录》多了张一名男子抱着琵琶的画像。
程立雪合上书,哀声叹道:
“医者难自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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