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你去帮我问问一声可以出院不？”老赵声音沙哑的问道，竭力表现的“我根本不在乎”，却不知道那努力扬起嘴角的模样让人心酸。

赵敏默默点头，把轮椅推到阴凉处，快步走回住院楼。而后就站在一楼窗户旁，静静看着。

大家都是成年人，那样的借口是骗不过人。老赵一个大男人，生活经验丰富，人□□理通达又岂会不知。

赵敏看着老赵强撑着等她离开，才痛苦得佝偻成一团，后背抖动不已。

然而赵敏什么也做不了，人并不能因为自己的感情，去妄议、干涉别人的感情。赵敏自是可以淡漠相待花蕊，可老赵不一样。那是将近二十年的夫妻感情，老赵坚信，即便他们离婚，那也是“性格不合”，花蕊是他心中有本事的“白天鹅”。

赵敏拽着医院蓝色的窗帘，不敢放松。不知过了多久，看到老赵直起身子，眼角的反光也被擦拭干净，赵敏才打理好自己的仪容，快步走出去。

“爸，医生不在办公室，我没问到。”赵敏歉意笑道：“你还想晒太阳不？快吃饭了，回病房不？”

“回！今天我吃医院的营养餐，你不用回去做了。”

“也行，刚好再去问问医生。”赵敏和老赵默契的揭过刚才的话题。

“病人在自己熟悉、有安全感的地方调养，肯定对身体更好。你们老家自然环境也比省城好，多呼吸两口新鲜空气也好，暗示吃药，按时复查，和医院保持联系。还有就是让病人保持心态平和，情绪不宜太激动。”就是赵敏不来问，医生也准备找个时间说的。调养，调养，调节康养，到环境好的地方去才更有效，这依赖病人和家属的共同努力。

“喜极而泣没问题吧？”赵敏玩笑道。

“高兴什么时候都不是坏事情。”

退了房子，收拾好东西，和病友们一一告别，老赵还留了病友们的电话，要和他们交流养病心得。

“咱们也沾沾你爸的运气，真是好运气啊！”刘阿伯叹道，癌症这种事情，并不因人的地位、贫富和贤愚有什么区别对待。

“交流、交流，都能好！都能好！”老赵笑道，熏陶了几个月，他也能说“交流”这样的官方词汇了。

一走就是几个月，老赵父女俩回来，受到了乡里乡亲的热烈欢迎。赵敏有鉴于村里曾经的流言，特意买了辆suv，这样“有出息”的年轻人，总能给老赵长脸，村里人不会再气着老赵。花蕊那边已经点明了，以她的性格，不会再做授人以柄的事情。

二姨奶奶笑道：“全子，你这是享福去了，看看，看看，几个月没见着，都白了好多！你说你，走也不说一声儿，我们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肯定要回啊，这儿才是根！”老赵笑道。

“敏子，你们干什么去了，接你爸进城享福了，怎么又回来了？”二姨奶奶问道，周围邻居也兴致勃勃的看着。

“唉，住不惯……”老赵叹息一声，把话头接过来。

“可不是嘛！”老赵话还没说完，二姨奶奶找到共同话题，迫不及待拍大腿道：“城里的房子都小！身儿都转不过来，全是高楼大厦，长得差不多，小区都能给你整迷路！吃的也不行，你看菜市场上那些东西，叶子全是焉巴的，咱们这儿从地里到锅里，动动手的功夫！城里连个养小葱的地方都没有。上回去我闺女那里，他们吃的老萝卜，我家都是喂猪的。”

“猪都不吃！二姨奶奶，你那老萝卜，和木头有什么分别，猪都吃腻了吧？听说城里还爱吃青菜、厚皮菜呢！咱们都是养来喂猪的，实在没菜吃了，挑两片最嫩的炒了，男人还嫌不会侍弄菜园子。城里人啊，也可怜！”李大婶笑着补充。

“就是，就是！”这个话题大家都感兴趣，围观的人热闹得议论起城里人的“少见多怪”和“猪都不如”来。

城里人看不起乡下人，来农家乐消费一趟，想着自己是带来经济效益的“上帝”。农村人瞧不起城里人，咱们这里喂猪的东西给你煮上，你也得赞“生态健康”。

一群人兴高采烈的抛下先前话题，赵敏得以带老赵先回家一趟。

他们刚走，田二舅妈就来了，给话题带来新热度。“敏子开了车回来，就停在我们家院子里！”

“是吗？敏子可真有出息了，能买车了！一个女娃子，可这能干，遗传了他妈啊！不过怎么停你们家？”

“这话说的！敏子买的是好车，又高又长，这路太窄了，拐不过弯儿来，可不得停我家！”

“那是那是，房子还是在车路旁方便。以往大老板来收水果，都停你们家！今年又赚不少吧？连吃带住的，又是一笔收入！”

“收入啥哦！种田划不来，真有本事儿的，谁还留家里种田。现在大老板们都不太来了，家里房子都租不出去。唉，我是有个孩子拖着，不然，宁愿进城洗盘子，也比种田来钱！”田二舅妈叹道，现在的农村，青壮年是少有留下的，老房子成了一栋栋空房。

“是咧，是咧。”这时候，大家又羡慕起城里的“高工资”了，人总是这样矛盾。

这些议论，老赵和赵敏是听不见的。父女俩齐心协力打扫卫生呢！几个月不住，房间都长蜘蛛网了。

“爸，你肚子上有伤口，别压着了，扫地我来！”赵敏正在擦窗子，看老赵去拿扫帚，赶紧跳下来拦住。

“那我擦窗子。”

“爬高爬低的不安全，我来，我来！”

老赵手足无措的站在屋中间，建筑工地几十层楼的手脚架他都爬过，现在一米高的窗台都不让上了，飞扬的尘埃下不知何处安放手脚。赵敏一回头，才发现自己“过度保护”也让老赵茫然，赶紧调整道：“爸，你擦桌子！你手能见水不？”

“能啊！输液只有个小点点，早就好了。能见，能见！”老赵兴高采烈的擦桌子去了。

赵敏心里默念，还是要让老赵干“力所能及”的事情。干了一辈子活儿的人，让他清闲待着，他也待不惯。不过，只能是“力所能及”，种田、打工之类的想都不要想！要不是在乡下请保姆太引人注目了，赵敏都想请个人来照顾老赵的生活起居。老赵又是个心疼钱的人，治病花了这么多，平日里肯定能省则省，这就是赵敏坚持回来的原因。没有女儿在，老赵指不定怎么亏待自己。

父女俩打扫卫生热火朝天，老赵突然叮嘱道：“我得病的事情，先不要说出去。”

“嗯？”先前不是说好了吗？这事儿肯定瞒不住。赵敏不敢多言，生怕又碰触到老赵不愿意提的地方。

“他们不知道呢！你妈肯定没说。”

赵敏一回想，的确是。先前气氛太热烈，人人都在抢着说话，赵敏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我妈……”

“你妈忙！我知道，她是个有本事的人！忙点好啊，能挣钱。”老赵笑着说出这些话，语气平和，并不是气话，显见他心里真是这么认为的。第二次证明前妻心里并不曾关心自己。老赵以为，是性格和现实让他们分开，没想到人家的心早就不在了。前妻和自己并不是一个心思，证实了这点，老赵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