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样?醒了没有。”
入风满楼之后,张凤府便推开窗户直接入了十三娘房中,借着幽幽烛火,可见十三娘正半卸下肩带衣裙,看模样是正在换衣裳。
“你这王八蛋,进门怎的招呼都不打一声?要不是老娘反应快,岂不是就要被你看个精光?”
十三娘自是怒不可遏,但张凤府却揶揄道:“我走的是窗户,不是门,所以就没有事先打过招呼,更何况就算我不打招呼,十三娘也应当信得过我张凤府人品,”
“人品?你告诉我你这王八蛋在我这里还有人品可言?”
“咳咳,说那些就扯远了,总之跟我站在一条阵营,定不会亏待了十三娘你,还是先带我去看看她吧。”
既上贼船,十三娘便是心中有火,发作也无多大用处了,从后门下了楼,穿过堆放柴火的院子,又进了堆放蔬菜的房间,才在一堆青菜之下打开了一个盖子,地窖里面透出微弱光亮,张凤府虽知道人在这种环境下憋着会很不舒服,可眼下除了藏身此处似乎并没有别的办法。
“来都来了,怎的还不下去?莫非是要老娘踢你下去?”
“那倒不用。”
张凤府心里五味陈杂,踌躇片刻后到底还是跃下了藏酒的地窖,酒香扑鼻,倒是掩盖了之前的血腥气息,夜行衣已经被鲜血湿透,肯定不能再穿,床上那名虽是女儿身,穿上劲装扎好头发之后比男人还俊俏的女子正躺在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
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紧闭的眸子在一盏油灯下若隐若现,十三娘已经为其换好了一身她自己的衣裙,若是头发再如同女子那般扎起来,绝对又是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蛋。
“睡着了。”
十三娘替床榻上姑娘轻轻拉好被子。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捡回一条命,当真是稀奇,不过话说这姑娘究竟是什么人?能让你张凤府张大公子不惜拼了命都要救回来?我倒是很好奇。”
张凤府:“我也不确定她究竟是什么人,所以还请十三娘帮我一个忙。”
十三娘:“又要我帮什么忙?”
张凤府:“替我解了她的衣裳。”
“……”
“无耻。”
好半晌十三娘才咬牙切齿从嘴里说出来这么两个字,张凤府丝毫不以为然。
“替我解开她的衣裳,看看她的后背,是不是有一道拇指长的疤痕。”
“哦?”
十三娘有些惊讶,心道怕张凤府是来真的,之前替这姑娘换衣服时候也未来得及仔仔细细看个清楚,虽说这女子生的比男子还要俊俏。可终归还是个女儿身,十三娘又怎会细看一个女子的身体?
言罢,张凤府已主动转过了身子,不看那即将引入眼帘的世间绝美。
十三娘大抵晓得张凤府至少不屑于做那趁人之危的事情。便听了张凤府的话去解开那具犹如凝脂躯体的衣裙,但闻一阵细碎声音之后,十三娘果真在后背处发现一块拇指大小的疤痕,只是看似历经许多岁月,难以看出究竟是什么痕迹。
“胎记?”
十三娘诧异道。
张凤府摇摇头黯然落寞道。
“不是胎记,是一道刀痕,没想到果然是她。”
“你们真认识?难怪你小子会拼了被那么多高手围攻的命也要救下人姑娘,果然是护花心切啊。”
“十三娘说笑了,我们其实也有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既然确定了身份,那就还请十三娘替她穿好衣裳。”
十三娘一边替女子更衣一边道:“很多年没见面你还能一眼看出来,不可谓不厉害,你说你们之间没发生点什么故事,我可还就真的不信了。”
“故事倒是有,不过故事便是已经故去的事,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再提,她能在十三娘这里,我放心得很,只是还请十三娘替我看住她,在伤势没有完全康复之前莫要让她四处乱跑,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说罢,张凤府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那玉瓶晶莹剔透,正是之前叶白荷所赠送之疗伤丹药,价值不菲。
十三娘也算是识货的主儿,单是打开瓶塞溢出来的那股子香气便知是好东西。
“那我就替这姑娘接下了,之前李大仁的手下已经来过一次风满楼,保不齐什么时候又会再来,为了不让我跟你这臭小子扯上太多的关系,我看你以后还是少来老娘的店里为妙,这边由我替你照顾,只是等这姑娘醒来,若是大吵大闹着要见你怎么办?”
“她不会的。”
张凤府离开地窖之前笑了一笑。
“或许从前会,不过现在肯定不会。”
踏出风满楼,往事便如同走马观花一般一幕幕浮上心头,张凤府行至一处深巷子,但闻巷中酒香四溢,几处卖酒老人正乐呵招呼着前来打酒的客人,生意极好,是难得的佳酿,便是不小心洒出一滴来都会让人觉得心疼。
那样只会便宜过路的蚂蚁,不过蚂蚁不会喝酒,人才会喝酒。
张凤府踏进了一家门口摆放着两个大米缸的店铺,店铺只有简单两张桌子,墙壁处摆放了一坛又一坛陈年佳酿,从最差的黄酒,汾酒,到最好的花雕,竹叶青,应有尽有。
卖酒老人与张凤府打了一壶竹叶青,却见张凤府只闻不喝,不觉好奇道,
“莫非客官觉着小店的酒不对胃口?”
张凤府摇头道:“不是,我只是在等一个人而已,附近这片地方恐怕就这条酒的味道最好,他一定会来的。”
这么一等便足足等了两个时辰,虽无白天黑夜,酒铺却也有要关门打烊的时候,一来二去等不到,张凤府不禁有些失望,心道八成这二十两银子一壶的竹叶青今日是卖不出去了,等改天再来就是。
告别卖酒老人,张凤府拎着酒壶去了巷子更深处,打算抄近路去大乐坊,以免耽搁的时间太多,让叶白荷起了疑心。
谁知才到一处桥洞子下面,便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在下面乞讨,面前零碎有着几个铜板。
“公子,施舍一点银子吧?”
那乞丐瘦骨嶙峋,年纪最起码也是古稀,张凤府瞧他可怜,便掏出二两银子,谁知乞丐居然直接一把从张凤府手中抢走二两银子,张凤府正要发作时候突然感觉手里多了点什么东西,再看那披头散发的乞丐目光在杂乱头发之下意有所指,张凤府便装作若无其事离开,等到了僻静处时候才打开手中那张揉成一团的字条。
“城东屠宰场见。”
张凤府调动内力将那字条化成灰烬,拍拍手飞快拎着酒朝城东遁去。
地下城以九重天为中心,其余地方又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风满楼在西,与之相对的城东怕是要费不少时间,好在张凤府轻功了得,一来二去不到一个时辰时间便到达了事先约定好的地点。
那是一处零零散散酣睡着几个屠夫的市场,架子上挂满了各色各样的肉。
屠宰场旁有一家年久失修的茶铺,在黑暗中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从来只有新事笑,谁能闻见旧人哭?这家茶铺便是如此,已经冷清到连个喝茶解闷的人都没有,张凤府才踏进茶铺时候昏昏欲睡的店小二便醒了过来,打着哈欠有气无力道:“客官是姓张?”
张凤府点点头。
店小二又道:“既然是姓张,那就请随我来。”
跟随店小二踩着咯吱咯吱响个不停地木地板,上了二楼左拐右拐,停在一处靠窗户的房间后店小二便退下。
张凤府推开门,屋子里散发着淡淡熏香气息,倒是直接遮盖了屋子里的霉臭味道,收拾的还算整齐,桌上放着一壶已经冷掉的茶,还有几味去哪里都买的到的点心,至于窗前,则有着一个浑身笼罩在一件宽松灰袍之下,头发花白相间的老人。
“茶都凉了,你来的可真慢。”
瘦的只剩皮包骨头的老人转过头,张凤府真怕如此动作会一不小心让这位老人身上的骨头都全部折断,不过一想起这老人的身份之后便也就释然了。
“来的快和慢都没关系,最主要是我今天带来了你最喜欢的酒,并且从城西到城东怎么着也得需要不少时间,要是拿这个说事儿可就不好了,毕竟我还在酒巷子里等了那么长时间,枯木老头儿,你说对不对?”
枯木,人如其名,如同干枯老朽劈材的老人瞧了一眼张凤府手里拎着的美酒,两眼放光,却在片刻之后便归于黯淡,并同时咕噜了一口被美酒勾引出来的唾液。
“算了,最近不能喝酒,否则为何我不亲自在巷子里等你?反而要那么曲折等你在这个地方见面?还花费了我几两银子找乞丐传话,这买卖可赔的不轻。”
“哦?这么说来是出了什么事情?”
张凤府好奇不已,能让面前这老头儿不喝酒的时候可不多。
枯木老人道:“的确出了点事情,九重天恐怕现在正在四处打探我的下落,我若突然现身只会惹来麻烦,要真能出现,之前便不会让小姐受了那么重的伤。”
一句小姐让张凤府心中咯噔一下,面前再度浮现出风满楼地窖之内那女子的一张俊脸。
“原来你都知道了?这么说来早先打起来的时候你就在附近观看?”
“没错。”
枯槁老人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张凤府知道若是这老头儿脸上还能有表情的话,此刻一定是脸红到了脖子根。
“之前潜入九重天的时候得罪了一个婆娘,那婆娘一直紧咬着我不放,更在地下城四处都布置了密密麻麻的人手,我若再度现身,怕是根本无法在地下城呆下去了,到时候小姐出了什么差池可如何是好,还好你小子够机灵,要不然这祸可就闯大了。”
张凤府道:“比起这个,我倒是更想知道你究竟得罪了哪个婆娘,不过我问你你也肯定不会说,我就干脆不问了,既然她来了,想必那几个家伙估计也快到了吧?”
与枯木老人一同站在窗前望着不见天日的苍穹,张凤府有感而发道:“只怕现在才是真正的好戏上演时候,在这之前,李玄机应该已经求文肃出手寻找他师妹的下落,你带着一个人能藏到哪里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觉着你不妨干脆将那姑娘放了,免得得罪了神剑宫,虽说神剑宫这一代弟子没几个出彩角色,不过你可不要忘记背后还有那么几个老头子。”
“放了?不着急,现在还不是时候。”
老人干瘪的脸笑起来如同僵尸一般。
“难得遇见了这么标准的美人儿,事实上在这之后我又抓来了不少各个门派的小美人儿,留着到时候自然有我的大用处,总之我保证我不会伤害她们就是了。”
“但愿如此。”
前来此处目的已经达到,张凤府已基本确定那女子身份,先前还有疑虑,只是如今得面前这位老人承认,却是再也不疑心。
但依旧有不解,他便问道:“从前我认识你家小姐时候,她不是这个样子,怎的如今成了这幅模样?莫非……”
“你猜的没错,小姐练了那套刀法,说到底,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不是因为你这小子?”
“因为我?”
张凤府黯然神伤。
“莫不是因为当年她输给我的那一刀?”
“没错,你知道小姐从小就争强好胜,自输你一刀开始便耿耿于怀,心心念念要在武道上让你望尘莫及。”
说至此处,枯木老人悠悠叹了一口气。
“魔刀本是至刚至阳刀法,女自本属阴,如何承受的住如此刚猛之气?虽修行魔刀之后进步一日千里,可留下的后遗症却是……罢了,不提了。”
“也许我应该找她比武然后输给她。这样或许能让她及时收手。”
“比武?”
枯木老人有些惊讶,随后又道。
“你一人斩杀龙字军一十八位高手的事情虽现在知道的人不多,不过你冰宫却是传的沸沸扬扬,就连我神宫都略有所闻,小姐心中不服,便下了山紧随你步伐之后前来九重天,可恕我直言,哪怕是练就魔刀,以小姐现在的功力也未必能做到杀一十八人,说实话,我很好奇,你现在的修为到底到达了哪个地步。”
“我?”
张凤府费力的揉揉额头。
“若是全力以赴,应该能勉勉强强达到中三品。”
枯木老人倒吸一口凉气,随后复杂道。
“二十三岁的中三品,你怕是比当年的龙城六甲来的更加妖孽。”
“龙城六甲,就是当初灭了广陵王全家的那几个家伙?”
张凤府眼里闪过一丝若有若无杀机,却被其隐藏的很好,至少,枯木老人是完全看不见的。
“没想到你还知道这件事情。”
枯木老人有些诧异,这件事情历来已久,乃是十八年前的事情,那时节张凤府应当也不过才四五岁年龄而已。
“龙城六甲实力屹立整个中原上游,六甲六人,无一人不是赫赫有名的高手,不过当年灭了怀远王一家的却并非是六甲全部,满打满算,包括参与这件事情的也只有四甲而已,只是广陵王府高手如云,单凭四个人便能灭了全部,也足够惊世骇俗了,不过你小子比起他们只强不弱,最起码他们在如此年纪还未到达你这般高度,看来罗生堂倒是收了一个好徒弟,怕冰宫为了栽培你这小子,也使了不少力气才是。”
“你这话可就错了。”
张凤府淡淡一笑。
“所有的资源就摆在那里,有能者得之,天下不会有掉馅饼的好事,换句话说,就算是有,凭什么落到我头上对不对?”
枯木老人道:“你这么说倒也无可厚非,冰宫历代弟子便是如此。从中原各地搜罗根骨绝佳的孩子,加以训练,等到有了一定的本事时候便开始自相残杀,每个长老门下弟子都是如此,能有本事活下来的最后一个人,才有资格享受冰宫的栽培,可不论如何你也算是承了冰宫的情对不对?”
张凤府道:“也许,好了,我出来的时间已经够长,倘若再不回去,估计有人就该起疑心了。”
“你说的就是那位叶白荷?”
枯木老人似笑非笑。
“又或者说应该叫她其他的名字才对。”
“哦?”
张凤府一挑眉毛。
“你知道的倒是挺清楚,那你可知这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历?”
“不知道,不过早晚会弄个清楚明白。”
离开城东后,张凤府一张脸便冷淡了下来。
他一向不是一个喜欢做什么事情都被人了解清楚透彻的人。
趁着夜阑人静回到大乐坊之后,房门紧闭,离开时做的手脚也未被抹去,这时候才放下心来,至少……离开的这段时间没有人来敲自己的门。
修行是无时不刻的事情,张凤府床上盘膝而坐,闭目运功两个时辰之后才睁开眼睛,神清气爽。
自己的刀遗留在了风满楼,只因如此兵器实在太过碍眼,叶白荷所送的刀也在蛇窟一战之后被张凤府毁尸灭迹,如此一来才不至于被不知何时会出现报复自己的蛇姬察觉出来。
九重天九大天王,十二大道场,而今才见过两个,而距离鉴宝大会已经不足一月,要在一月期限内完成任务,任重道远。
张凤府找到了彼时正忙碌于招待各方英雄豪杰的曹蛮。
“先前天王说要送我入第二重天,而今是否也应该到了承诺兑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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