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屈贵妃,正表情恹恹地躺在卧榻上。
时光如水,只怕没有人会再将当年那个容姿英发的贵妃娘娘与此刻承乾宫里的憔悴妇人联系在一起,更不要说谁会想到如今的贵妃竟会闹出寻死的事来——她不知从哪里偷藏了一根一指长的金条,趁夜支开了屋子里的宫女,把金条给吞了下去。
幸好,当时皇上派身边的丘公公前来探望,而丘公公又看出贵妃情态有异,这才觉察到事态的严重,敢忙让宫里当值的太医过来催吐,总算是把一条命给救了下来。
床榻的四周垂着厚厚的纱帐,一个看起来比她年长一些的中年人在不远处来回踱步。
内宫之中,除了太医很少有其他男子能够踏足,更不要说直接走到娘娘的内塌之前。但今日实在事出紧急,因而也顾不上许多了。
屈贵妃脸色暗沉,眉目间多有倦怠。她听着踱步声,略抬起眼眸,声音低沉沉的,“哥哥,别晃了,坐一坐吧。”
屈修原本就焦躁,听到屈氏这一声有气无力的话更是生起一通无名火,他几乎是低吼着嚷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屈氏微微张口,沉默了一会儿,那些话又化作叹息落下。
见妹妹还是一副闷闷的模样,屈修快步上前,抬手就想扇她几个耳光,但想到这里毕竟是后廷的承乾宫,抬起的手又愤然落下。
屈修两眼发热,刻意压低的嗓音近乎嘶哑,“我们屈家,三朝都是朝廷的忠良,从咱们爷爷那一辈起就入阁拜相,说不上呼风唤雨吧,逢年过节来咱们家探望的人能把门槛都踏破了!!可谁让咱们父亲不争气啊!老天爷真是瞎了眼,他那么一个窝囊人,靠着咱爷爷的荫庇也能把官做到从四品翰林院侍读学士的位置;只有我!只有你哥哥我!!咱们爷爷老了,靠不上了,爹每天在家遛鸟喂鱼,一把年纪了心思都在女人身上……只有你哥哥我……一个能依靠的人都没有!!”
屈修的眼里已经淌下了泪,但他强忍着一腔愤恨,硬生生地呵道,“各人有各人的运数,老子认!我这半辈子,苦心钻营,蝇营狗苟,愿意做的不愿做的,我都做尽了!可结果呢,老子拼了命,才坐到了光禄寺少卿的位置,除了管管宫里的伙食别的什么也干不了!当初你进宫,我是真心高兴啊,想着老天爷总算开眼了,我没有爹可以靠,老天总算给我一个妹妹来帮衬我……”
“哥……”屈贵妃虚弱地唤了一声。
“你不要喊我!”屈修振袖一挥,“我当不起你哥哥,你这是要我死!是要整个屈家,都跟着你去陪葬!你才给陛下诞下了的皇子,又圣宠优渥,要什么没有?可你……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再这样下去,皇上就是有天大的耐心,也会被你给磨平了!”
屈贵妃的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颤声答了声,“是。”
屈修伸出手来,语气仍然激烈,“你算算,这半年来,你都寻死几次了?都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强’,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不为我想,不为屈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想,也要为你的亲儿子想想吧!后宫是什么地方,别人都是想方设法地求生,独独你,有了儿子还想着死!”
屈修说到动情处,已能听出哽咽声,“我那个伶牙俐齿、巾帼不让须眉的妹妹,到底哪儿去了!””
“哥,别说了……”
“我偏要说!”屈修眼中射出火光,“你到底哪里想不开,是什么地方遇到了问题,为什么不和家里说?是不是那个住在储秀宫的贱人——”
屈氏的背立时直了起来,“哥哥,慎言……这里毕竟是,是宫闱重地,不可胡言。”
屈修冷笑了一声,“她不是贱人是什么?论出身,她娘家是给人洗衣服的贱婢,往上三代全是给人为奴为婢、市井卖艺的身家,当初皇上要抬她做美人,朝廷里参奏的折子堆起来能把她人给淹了!”
屈贵妃似是自言自语地叹了一句,“……可她还是成了美人,后来又成了贵人,成了婕妤。”
屈修火气更盛,“一个婕妤,也配入主储秀宫!”
饶是再不想管这一大摊子的烂事,屈氏也不得不侧目望向哥哥,低声道,“你要是再说下去,只怕整个屈家……就真的要跟着一起陪葬了。”
屈修右手指天,脸上连青筋都暴了起来,“我倒要看她有没有这种能耐!”
屈氏眼中泪意还未散,见哥哥如此,竟是轻轻地漾出了一抹略带苦涩的笑意。
“她是没有这种能耐,”屈贵妃轻声细语,“可,皇上有。一本《大周律》,能株连我屈家的名目难道还少么?”
屈修自知妹妹说得不假,也就不再说话,走到床榻边不远处坐了下来,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埋头向膝,双手深深地插进了自己的头发中。
屈贵妃心中不忍,也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便轻声问道,“……皇上呢?这会儿应该已经下朝了吧。”
“皇上还在中和殿议事,一会儿应该会来。”屈修头也不抬地说道,他闭着眼睛,眉头拧成一团,“就为你这病,皇上今日才下早朝,就宣召所有太医进宫了。呵,这些个庸医,不杀他一二个,他们便不知道厉害!”
此时,正跟着宫人快步竞走的柏世钧莫名打了个寒战。
他只是隐隐觉得今日走的这条路与以往不同,但还是连头也不敢抬。等到临近宫殿,他一抬头,才发现宫人领着他已经过了太和殿。
“公公,今日我们……不去承乾宫贵妃娘娘那儿了吗?”
前面的太监并不回话,只是低着头,一味地沉默带路,柏世钧也只好暂且把心按在肚子里。
太和殿后面,就是中和殿了。
大殿之中,此刻是死一般的寂静。太医院里的院使、御医们已经跪了一地,大家此时连气都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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