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宁再醒来的时候,鼻子就发堵,眼睛涩的厉害。鼻涕顺着鼻孔流了出来,嗓子眼也有种发紧的感觉。
灶台下面往里送添柴的灶眼正在燃烧,屋子里没烟囱,所以烟气就会从灶眼里面冒出来,然后填满整个屋子。
好在灶台的位置离门很近,冒出来的烟气,大多都从门口飘出去了。屋子里留下来的虽然不多,但唐宁还是被熏的够呛。灶台上的一口大锅里面也不知在煮什么,热气腾腾的。
身上披着好几层被单,天色正值大亮。唐宁打了个喷嚏,妇人便从门外走了进来,蹲在唐宁身边关切的问道:“你醒了?”
说完她就从灶台上取了个黑乎乎的碗,在水桶里舀了一碗水递过来道:“口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唐宁努力的吸着鼻涕,把头凑近妇人端过来的碗。此时也管不上干净还是不干净,嗓子眼已经冒了火,急需灭火。
咕咚咕咚的大口喝水,喝了两三口,就把一碗水喝光了。妇人又去舀了一碗,再次递过来。唐宁还是两三口喝完,等妇人再次起身准备去舀水时候,唐宁出声道:“不用了,我喝够了,多谢阿姨……”
妇人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唐宁,疑惑道:“你说什么?”
唐宁苦笑一声,怎么就忘了人家听不懂自己说话了,不过自己也听不懂,交流全靠猜。
妇人见唐宁苦笑,心中颇为疑惑。不过她还是走到灶台边上,将那口大锅搬了出来。
唐宁抻脖子看过去,才发现里面烧的是水。这让他稍微有些失望,肚子现在正饿着呢。
妇人从屋外取来一个面盆,往里倒了点热水,又倒了些水桶里面的凉水进来,试了试水温,就冲唐宁招招手。
唐宁知道这是要给自己洗脸,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多狼狈,光着屁股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更何况一开始穿过灌木丛的时候,还被划伤了不少地方。
便站起身,把被单叠起来缠在腰上,挡住下体后就走了过去。
见唐宁动作,妇人脸上的疑惑之色更重了。
唐宁走到脸盆前伸手试了试温度,感觉正好,便双手捧起水来洗了几把脸,又把耳后、脖子都给洗了一遍,这时就听妇人用一种唐宁极为熟悉的声调问道:“你读过书吗?”
唐宁差点没哭出来,刚刚还想着总要想个办法去跟妇人沟通,结果这妇人张嘴说的这句话,唐宁听得是真真切切。
古人说话,与今人大有不同。因为古人说的话分成了两个体系,一个是官方语言,另一个就是民间土话。
官方语言相当于后世的普通话,但只是皇帝、大臣、读书人们使用。不识字,或者识字少的平头百姓,则是用当地的方言进行交流。
在此之前,妇人和猎户或者是村民们说的话,都是当地的方言,而妇人突如其来的这一声,却叫唐宁倍感亲切。
原因就是这句话的语调,分明就和粤语差不多。
唐宁大学时期有一个广东的室友,一开始他的普通话并不标准,所以那一口广东话经常折磨的唐宁欲仙欲死。
唐宁是北方人,粤语在很多北方人的耳朵里,听上去就跟外国话差不多。所以唐宁说粤语费劲,但是有了那位室友给他打下的良好基础,听粤语倒不是什么问题。
既然这个时期的普通话是粤语,那么就可以大致的推算出如今的朝代。如果是唐代,别人说的话还要再难理解一些,不过宋代,基本上也就是这个口音了。
到宋朝了?
唐宁心中叹了口气。然后便抬起头,冲妇人重重点头道:“是啊是啊!我读过书!您说的话我终于能听懂了!”
妇人虽然能够听懂唐宁蹩脚的语调,但还是感觉怪异。听唐宁说自己读过书,她就变得有些局促。再听唐宁最后那句话,她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相公怎会沦落至此啊?”妇人开始套话了。
唐宁叹了口气,心想我怎么知道。但眼下,自己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来糊弄过这个女人。眼珠子一转,便带着浓重的鼻音回答道:“我本是在山中和师父一起生活,是师傅捡回来的弃婴。
前几日师父故去,我将师父埋葬后,便继续在山里生活。可几天之后,粮食都吃完了,没办法,我只好出来寻找些吃的东西。
路上偶然碰见了一条小溪,几日没洗澡,身上痒的厉害,便准备下去洗个澡,结果却被一头老虎盯上了。
这时一头狗熊钻了出来,和老虎打了一架,我趁着这个机会,就游到了对岸,谁知又突然冒出来一只豹子。
幸运的是,猎户大叔出现,射死了豹子,救下了我,这才得以让我从豹子嘴下脱险。
对了,猎户大叔呢?我还没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可怜的孩子……”妇人听唐宁用平淡的语气说着这段惊心动魄的故事,忍不住母爱泛滥,一把将唐宁搂进怀里。
这时正好猎户牛三打猎回来,一进门便撞到这样的情景。
唐宁把脸洗干净之后,原本俊美的脸蛋儿就露了出来。牛三见了也愣了一下,心中暗自嘀咕,难不成真捡了个小女娃娃回家?
妇人听到动静,便回头看了眼牛三道:“这孩子太可怜了,要不是遇到了你,就被豹子给吃了。”
“顺手而已。”牛三的声音闷闷的:“我追那豹子追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才等到它准备捕猎。早一点,晚一点,我都救不下他。”
唐宁见到牛三,就从妇人的怀里挣脱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牛三面前大声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说罢就要磕头。
牛三却一把将唐宁拎了起来笑道:“不必行此大礼,等你的伤养好了,就从这里离开吧。”
“……”
唐宁有些无语,妇人便在一旁道:“你要赶这孩子走?这孩子能去到哪里?人家跟师父隐居在山中,师父没了,他一个小孩子,能去哪里?
那你还不如当时不要救下他,让他被豹子啃了算了。”
牛三也有些无语,自己这个婆娘,什么都好,就是同情心太重了,自己多多少少,也受到了她不少的影响。
放在以前,他甚至会把唐宁当做诱饵,等放松警惕豹子开始吃唐宁的时候,他才会射出致命的那一箭。
况且这小子来历不明,公鸡岭后山是一片彻彻底底的深山老林,没人敢进去。
莫说是人,就连野兽进去,也要小心翼翼的,山里面其他的大王实在是太多了。
一个十岁多的小娃娃出现在那个地方,本来就是一件诡异至极的事情。如果没人保护,他根本不相信这个小娃娃能自己走到公鸡岭后山。
且不说山中野兽,光是南山上漫山遍野的强盗,就不会放这么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子进山。
叹了口气,牛三问道:“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妇人便道:“他可是读过书的,想来在山中跟他的师父也学了不少本事……”当下,便把唐宁刚刚说的又给牛三复述了一遍。
牛三皱着眉头道:“这么说,他和他的师父本身就在后山那片一直生活?”说完,凌厉的目光就投向唐宁。
唐宁是什么人啊?当年还干过一阵子销售,自然是脸不红心不跳的,乌溜溜的大眼睛茫然的和牛三对视,牛三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什么不妥,就叹了口气道:“也罢,那就留着他在这儿吧。
也能顺便教教小石头和小妮子认认字什么的,省了你不少力气。”
妇人笑道:“你说不留也不管用啊。”
“……”
牛三郁闷的把长弓摘下来挂在墙上,又听妇人在自己身后说道:“你啊,就是猜忌的心思太重。他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心思啊?你看看他的个头,还没小石头和小妮子高,怎么总把人人都当成官府的人啊。”
“我能不这样想么?”牛三苦笑一声道:“你我,连同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是逃户,还是官府最厌恶的那种犯了事,交不起赋税才入山的逃户。
咱们这样的人,一旦被官府发现,就是死路一条,这叫我怎能不谨慎啊。
而且城里最近发生的事情你不知道,前些时日新任知州走马上任,关于咱们这些逃户,肯定也是要下手整治一番。你没看最近,我已经很少再下山了么?”
“南山盗他不管,要管咱们,哪来的道理!”
“没有道理,就是官府的道理啊。”牛三长叹一声,目光转向打喷嚏的唐宁道:“算了,不说这些事情,既然你想要把他留下来,那就留下来。过几年长成了,再让他离开就是了。
他是读书人,不能跟咱们这些逃户混在一起。”
妇人怜惜的看着唐宁道:“可怜的孩子,自小就被家人抛弃,师傅也没能等到他长成,也理他而去了……”
牛三笑道:“比他惨的多了去了,好些人就没遇见捡到能把他们捡到的师傅。
你也别觉得这小子可怜,我倒是觉得这小子运气很好。能被他的师傅捡到,没有死在荒野。昨日又被我救了下来,没死在豹子嘴下,这样的运气还能说不好吗?”
“就你会说!”妇人哼了一声:“一个臭猎户,两片嘴倒是挺会动的!今天打了什么回来了?”
说到这个,牛三就得意,拍着胸脯道:“今天运气好,猎了头野猪回来,大伙今天是有口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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