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上来的隧道规划我看了,三个方案。一个从山中开直洞,由中间至两头。一个从两端开孔,会于中心。还有斜向一道打入,算是第一个方案的变种。”
竹梅庄,桃梨苑。
身后书声,是今日的先生正在给孩子们讲《非攻》,面前墨者,是李恪在训叨白于基建研究所的设计师们。
“我发现你们很在意方式,也就是隧道从哪个方向挖,还做了不少论证,想将之做成定式,形成规范。”
“不是说这样不好。关键是你们发现了么?你们考虑的都是火药开山,松基,碎岩,取石,开洞。既然如此,方向是关键么?稳固才是关键!”
“选址为先。选址之后,以最小工程量确定方向,在精范沙盘中模拟各种崩塌,决定方案。”
“最好的方案是什么?隧道的石头取出来,山基不伤,或者加固,这才是方案。你们又不是穿山甲,一个随时会塌的隧道,挖得再漂亮有何用!”
十几个或长或幼的墨者们在李恪面前噤若寒蝉,连头都不敢点。
自三年河间盘龙道竣工,关于雍境大道以及铁路桥和隧道的项目就提上日程,重心全部集中在以基建为本业的白于将作。
时至今日,雍境大道于四月正式开工,拟以定北郡狼居胥县为枢纽,贯通西海、北海、大湖三大机耕工农区以及狼居胥、燕然两大矿产富饶区,自阴山关通入雁门,将雁门郡纳入盘龙交通体系。
但这条计划历时五年的大道与河间盘龙道是各自独立的,因为两大贯通科目不成,铁轨既穿不了群山,也跨不过大河,除非绕道西域,否则完全看不到联接的曙光。
这两个科目就是铁路桥与隧道。
其中桥的设计已经进入实质阶段,共振承压问题去年破解了,赵于役在陪太子读书的过程中贡献了最关键的不规则分段设计,让桥体在盘龙通过时不需要考虑共振,只需要考虑自重与承压。
然而隧道的设计却一直没有抓到关键,一帮子墨者天天想着怎么把洞打漂亮,百多人的项目组就没有一个人考虑过大规模开山之后,山体会松动崩塌的问题。
李恪一连驳回了二十几个天马行空的挖洞方案,今天实在忍不了了,这才把八个研究组的主要负责人喊到梅竹庄,统一吼一顿。
吼完了,李恪舒坦了,手一挥把眼前的挖洞艺术家们统统轰走,又把在一旁偷笑的赵于役唤到身边。
“老师霸气十足,叫学生不由遐想您领军之时,是否也是如此模样。”
“我领军时可不吼人。”李恪耸耸肩,“于役,你都十九了,天天陪着耳读书徒费光阴,我意让你去平那,在大湖区任一县令。那有盘龙道,有里坊,机耕,工矿,还有集商所和学室,夏人与夷人,甚至还偶有东胡流匪,正好叫你见识一下三教九流,历一些从政经验。”
赵于役眼睛一亮,随即又黯下去:“可是陛下和翁那……”
“陛下不是叫陇西侯来雍州做州牧了么,为师请他去求。”李恪一脸烦躁,“真是的,耳更喜法家,犹重权谋,让毋择公或冲做太子师多好,何必非要磕在我这……”
说到这儿,师徒二人对视一眼,齐齐叹气。
自赵耳来了梅竹庄,李恪的小学堂开始授学。
他面子大,且性懒散,指望他一个人撑起十几个,后来上升至二十几个高门小孩的教学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所以美其名曰,桃李苑的教学准则是触类旁通。
李恪每三到五日主授一课,法、道、墨、儒、兵以及诸杂各有大家轮番教学,学宫也掺和进来,一年两辩,辩胜者要来这儿授讲三旬。
孩子们年岁渐长,接触的知识又宽,逐渐也生出了自己的偏好。
如旦的大儿子喜兵,小儿子喜道,沧海的两个小子一兵一墨,蛤蜊的小子姓夏,没得选,但在学医之外,也好谈道家。
大秦太子仿佛天生就是法家的铁杆,虽不能以学士的标准来论,但至少勤学善思,尤在意权谋之道与帝王之术。
李恪隐约觉得这种偏向可能与他有关,只是有些不知该怎么告诉那小子,始皇帝之所以权谋治国,只因为他有无匹的力量为靠。
这就好比这几年出于无聊,李恪已经把慎子剑舞得风度翩翩,可若想跟旦比武斗技,旦依然可以让他双手双脚……
总之,对这位太子的教养李恪并不上心,只要他本性不坏,智力不缺,李恪觉得就足以对得起扶苏与辛凌。
他还是偏心地更重视自己的子女。
三子,二女。
六年,公输瑾又产一子,名逸。
逸者,安闲,隐居,小东西虽闹闹腾腾,但李恪和公输瑾都很喜欢这个名字,也不介意李家的嫡次子因名懒散,以后没个上进的心思。
七年,虞姬产下第二胎女儿,名妉(dān)。
妉者,同媅,乐也。李恪宠女儿是友人中出名的,华予就养得疯疯颠颠,也没人指望打一出身就赖在李恪膝上的妉能有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所以妉之一字,正合其实。
这是两个小的,剩下三个大的。
肇是长子,以承父业为志,吕雉的管束又紧,墨学、墨法、墨艺、墨武,样样皆精,才十二岁已通过了少年营的毕业试,与赵于役合称钜子衣钵,是整个墨家在新生代中最瞩目的两人。
肃是次子,性子木讷些,不喜争,虽自幼聪慧,但也不知是肇这个哥哥的原因,还是李恪叫他学得太多的原因,居然有些书呆倾向,尤喜史书。
从他五岁读《传》开始,李恪一直为他借读各国宫史,大秦博士署中的藏史早被他读尽了,现在又开始读野史。
这孩子肯定是不会入墨了,至于会走到哪一步,李恪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
至于华予,没人能否定她是李氏的玉姝,琴棋书画,舞文戏墨,然而性格嘛……
大秦的女孩儿早熟得紧,她与黄冲的傻儿子似是有了恋情,可两人明明只见过五六面,李恪愁也,还不好问。
总归是儿大不由爹。
隐居的李恪这几年从幼儿园园长升格成小学校长,不几年又将成为中学班主任,那也将是他授学的顶点。
就这么和于役扯着闲篇,听着颂书,书苑外突有一声唤:“夏子在这处躲静,也不怕老夫一把骨头丢在山里。”
李恪明显愣了一下:“陇西侯?”
李信在兰海中哈哈大笑,长身一揖:“夏子,许久不见,老夫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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