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争吵惊醒了细苗。她勉强睁开眼睛，眼前迷糊一片，不得不闭着眼睛晃了晃脑袋，再次睁开眼时，周围的景象清晰了很多，刚刚嘈杂混乱的声音一句一句传进了耳朵里。

羽蒙什么什么，羽蒙什么什么，每个人的话里都有羽蒙两个字，羽蒙不是说自己是神仙吗？怎么了？

细苗摇摇晃晃站起来，一眼就看见了恐怖的怪物们，他们围在池子边，池子里的水依然咕嘟咕嘟响着，向上冒着稀疏的白汽。怪物群中最显眼的自然是饕餮，饕餮旁边站着的那人，是头人？头人也来了？细苗不由自主打了个冷噤，怪不得头人那么坏，原来他和怪物一伙的。

但是，为什么每个人都在说羽蒙。羽蒙站在头人旁边，耷头耷脑，无精打采，他说自己是神仙的事一定是吹牛，哪有神仙在怪物面前这样怂的？但那阎甲一口咬定羽蒙是神仙，会不会阎甲也是个骗子？阎甲呢，去哪里了？对了，还有熊猫和果干儿呢？他们在哪？怎么不见他们？

“回头，快回头。”细苗正彷徨无助的时候，突然听见果干儿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惊喜地转过身体，啊，原来果干儿和熊猫都在自己身边啊，她赶紧退到两人身边，心里终于踏实了一些。

现场的气氛依然非常压抑。冒着热气的沸水，翘首期待的怪物，愤怒的头人以及洋洋得意的饕餮，还有不时从头人或者饕餮——细苗现在搞清楚了，一直不停吵闹的，就是他们俩——嘴里冒出来的那个名字：羽蒙，都让人心生颤栗。

“咋办？”果干儿紧张兮兮地看眼细苗，又看眼熊猫，听他话里的意思，还有对策可想？

“头人想干什么？我没听清。”熊猫半眯着眼睛，大惑不解的样子。

“咳，那个鸟人！”果干儿这句骂人的话，用在头人身上反倒成了实事求是地描述：长着厚厚的翅膀，还有脸上那长长的喙，确实可以看成鸟和人的结合体，他继续骂道：“他怪羽蒙欺骗了他，而且要羽蒙把神力还给他。”

“啊？”细苗惊呆了。

“他刚才承认羽蒙是他亲生儿子，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啊。太可恶了！”一开始因为羽蒙没长翅膀，不认他是儿子，现在听说他是神了，又非要拉进关系，太贱了吧，熊猫恨恨念道，对羽蒙充满了同情。

“羽蒙真的是神啊？”细苗怯怯地问了句，她始终不相信神会在怪物面前垂头丧气。

果干儿点点头，“羽蒙确实是神，不过他怎么不反抗呢？”

“反抗？饕餮不放羽蒙，他说了他的盛宴里不能没有神。头人呢，要把羽蒙的神力全部收回来。他反抗谁呢？”熊猫摇着头。

可怜的羽蒙！三个伙伴看着羽蒙萎靡不振的样子，心里十分难过。

“别说那么多了，我们咋办？”果干儿偷眼看着四周的怪物，到处都是饕餮的喽啰，没有无人看管的死角，咋逃？咋逃？可是显然也不能坐以待毙呀，咋办？

“我再想想。”熊猫岔开五指盖住两只眼睛，但是这次无论他多么努力，他的心思始终没法超越现场的气氛，那些闹哄哄的吵嚷声，那咕嘟咕嘟响个不停的水声，一直在他耳朵里回响，他根本想不出任何逃离此地的办法。

熊猫烦躁地看着池子，耳朵里渐渐全是池水翻腾的声音，他甚至感觉全身燥热，就像自己已经被扔进滚烫的池水里去了一样。阎甲说大家将被丢进去炖成肉泥，这会是真的吗？

沉默片刻的饕餮那头又一次有了动静。熊猫看见饕餮手舞足蹈，迈着沉重的步伐向他这边走来。人群中一阵喧哗，接着就看见羽蒙被推搡着向他们走过来。到时候了吗？他转身就跑，却撞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抬头一看，原来自己紧紧贴在一只大犀牛的肚子上，幸好没撞上它的尖角……他来不及想更多，池那边的打斗声打断了他。

头人突然大吼一声，一团黑糊糊的东西从天而降，拦在押解羽蒙的怪物面前。

“旋风？”果干儿兴奋地跳起来，对着乌黑的大鸟挥手、吹口哨、大喊大叫，黑大鸟没有理他。

“它不是旋风。对呀，你的旋风会回来吗？还有，那个阎甲呢？”熊猫看着黑鸟，想起了成功逃脱的旋风，它会搬来救兵吗？还有，那个可爱的大乌龟呢，怎么好久不见？

“咳，咳，俺在你脚下呀。”

熊猫埋下头，首先看见了一只大蚂蚁，再仔细看去，才发现老气横秋的阎甲被蚂蚁紧紧钳在身下。

“我救你出来。”熊猫一向想得多做得少，可这次却像果干儿一样冲动，他弯下腰，赶紧去扯蚂蚁紧紧抱在一起的腿。果干儿也弯下腰帮忙，熊猫却突然跳了起来，甩着手指，龇牙咧嘴大喊哎哟哎哟。果干儿抓过他的手，大拇指靠近虎口的位置有个血口子，正向外汩汩流着血。

果干儿心里狂跳不已，他死死捏紧熊猫的手指，可是那血还是不停往外冒，根本止不住。怎么办？怎么办？熊猫嘶嘶的呻吟声越来越急促，果干儿听得越发心慌意乱。他单手脱下上衣，将袖口塞进嘴里，铁齿铜牙，铁齿铜牙，要是自己有这样一幅牙齿就好了，他祈祷着，牙齿拼命地撕咬，好不容易终于咬开了一个小洞，赶紧叫细苗扯紧他的衣服，自己右手大拇指伸进咬开的小洞里，向相反方向使劲扯，哧啦一声脆响，终于将袖口扯了下来。

他让细苗赶快扯掉袖口边缘的线头，将圆圆的袖口套进熊猫的手腕，拉紧，将多余的布料折回来，紧紧叠在伤口位置，再用拆下来的线一圈一圈紧紧缠上、扎紧。

果干儿手忙脚乱刚跟熊猫止了血，饕餮、头人和羽蒙就相继怒气冲冲来到他们面前。果干儿的心噗通噗通乱跳，难道就像故事里说的那样，熊猫的血腥味激发了怪物们屠杀的快感？他紧张地等待着，想不出该如何应对。

“靠边，靠边，别把我踩扁了。”阎甲恶狠狠大喊着，就像它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一样。

“阎甲。”羽蒙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熊猫忍着手指上的剧痛，瞪着羽蒙一股脑儿嚷道：“你算哪门子的神啊？难道一点法术都没有？连这些怪物都对付不了？”

“因为他不是神，我才是。”头人抢先接过话题，回答道。

“切，自欺欺人！你如果是神，会找不到天梯吗？”熊猫鄙夷地责问道。

“天梯归专人管，我怎么会知道？”头人傲慢地回应着。

“那你把无翅人的羽民蛋都送给饕餮，为了什么呢？难道神不知道的事，饕餮的手下还能知道？”熊猫受了伤后，胆量反而凭空大了许多，继续逼问头人。

“你这人类的小屁孩，能知道什么！”头人胀红了脸，气得浑身发抖，站在他肩上的黑大鸟也不停交换着双脚维持平衡。

哪怕头人现在就把他丢进池里，熊猫也不在乎，反正滚滚的池水就在身边，随时可能被扔下去。他跳到头人跟前，怒视着头人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不-是-小-屁-孩！”见头人愣愣地看着他，继续说道：“我什么都知道，你就是想去天上。可是你不是神仙啊，你上不去，所以你就讨好饕餮，想让鼠不死告诉你天梯在哪里。为了天梯，你甚至把无辜的后代也压了上来，你别想抵赖，那些羽民蛋我们都看见了，是你送来孝敬饕餮的，是吧？”他一口气将知道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说完后感到异常畅快。

“没有无辜，那些低贱的不长翅膀的东西，他们活该。”头人狡辩道。

“没有谁比谁更低贱！也没有谁比谁更高贵！”听头人又一次侮辱无翅羽民人，羽蒙忍不住了，顶撞的冲口而出。

“你……唉！”头人哀叹了一声，沉默了。

“好，好，好！说得好极了。这样吧，头人，我实在也分不出你和你儿子谁是真的神，谁是假的神，要不这样，你看好不好？”饕餮双手拍了几拍，看起来对刚才的争论很是满意。他举起手臂，腋下的两只眼睛滴溜溜地露了出来，转了一圈后，便定格在头人脸上。

头人不知饕餮什么意思，戒备地盯着他，不置可否。

“我看就这样办吧。你和你儿子都到池子里去游几圈，这样不管谁是神都无所谓了，好不好？”

“不！”头人和羽蒙几乎异口同声叫道。

“饕餮！”头人大吼一声，试图抓住饕餮的手臂，但没能成功，他停顿了一小会儿，接下来的语气出奇地温和起来，“我对你，是实打实地好吧？别说那些蛋了，你光想想火浣布，你知道它多不容易，你想想我给了你多少？”

这简直是低声下气的求饶啊！熊猫惊得目瞪口呆，头人怎么会这样说话？他盯着饕餮，全神贯注等着局势的进一步发展，由于他急切地想知道下文，以致于忘记了自己处在极其危险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