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说法,人的死亡分为三个阶段,心脏的跳动意味着生理上的死亡,葬礼的结束意味着社会意义上的死亡。而最后一次死亡,是被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人遗忘。
城市也会死亡,当最后一个人遗忘了它原本样貌的时候它就死了。厚葬于历史书中,仅存的照片和残垣断壁供人瞻仰、凭吊。
戴着猫脸面具的男子撑着双手,懒散的坐在报废的居民楼楼顶,远处的雷光、火焰和战乱与他毫无关系。宝石蓝的瞳孔无神的望向不存在的天空,巨大的玫瑰红隔离罩包裹起整个城市,不时反射出点点波澜。
他累了,哪怕是坐着什么都不做他都感到疲惫。要是一头栽倒在这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是不是眼见的景色会有点变化?要是飞到那个“玻璃罩”的上方,是不是眼见的景色会有点变化?要是闭上双眼什么都不看,是不是眼见的景色会有点变化?
不会,在这座城市里已经什么都不会发生。
这座城市已经死了,不仅仅是物理上的破坏,秩序的混乱,人性的暴走这样浅显的原因。而是彻彻底底的死了,连过去的照片、记忆、常识都不复存在。也许“玻璃罩”外面的人还有着令人羡慕的日常,但是这座城市已经死了,哪怕离开玻璃罩看到的景色也不会变化,哪怕闭上眼去回想,也再也想不起来它的模样
城市里的人已经彻底遗忘它了,即便凭吊也无所可依。记得过去的“老人”,在城市中出生的“新生儿”,在袭击中存活下来觉醒的“新人类”充斥在他们脑海里的只有如何生存下去这样简单明了的“现实”。没有人有时间回忆过去,没有人记得过去。
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楼顶的边缘。仿佛是为了这一天准备的崭新西装和皮靴上沾满灰尘。回头望,原本坐着的地方清清楚楚的留着一个人半躺的痕迹。猫脸的嘴角扬起嘲讽的微笑,这个痕迹也不会留存多久,半天?或者1天?最快甚至几个小时内就会被灰尘覆盖,然而这看上去懒散的印子竟是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他嘲笑这个世界,嘲笑自己,嘲笑周围的一切,喉结涌动却只能发出“咯咯咯”的干瘪的怪声。
最后,他放弃了挣扎,像身着燕尾服的乐团指挥那样张开双手,握着不存在的指挥棒,爆炸声、战吼声、嘶嚎声在双手的挥舞中此起彼伏,竟像是一场献给这座死去城市的悲哀挽歌。许久之后,猫脸的男人连这也倦了。这场无声的表演是不会谢幕的,永远不会。他转身冲着屋顶上不存在的观众深深鞠躬,认真的像个傻子,一个已经放下了一切的傻子。
随后,身体向后仰去,周围的景色终于如他所想一般的开始变幻,楼顶飞速离自己远去,狂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玻璃罩”被周围迅速隆起的建筑遮挡,所见范围越来越小,猫脸形状的面具在下坠中从脸上脱离,自顾自的在空中凌乱飞舞。恍惚中,视线被空中飘散的水滴所吸引。
【这是什么?是下雨了么?啊——是我哭了啊。】
睁开双眼,又是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天花板。秦岚从地板上坐起来,被子从沙发拖到地上,脑后还肿了一个包。脸上湿湿的,伸手一摸,竟是眼泪。
“我怎么哭了?哭什么呀。”
好像是做梦了,身上满身的冷汗。但是仔细去想却又实在是回忆不起梦里的内容,只记得一个玫瑰红的罩子,就像摆在家里茶几上的花瓶一样泛着玻璃制品的光泽。无意间撇见镜子中的自己,黑发黑眼,典型的亚洲人模样,消瘦的身体穿着松松垮垮的老头衫,一条平角裤配拖鞋,蓬头垢面。没有什么装饰也没有特长,走在商店街如果不牵好的话,转瞬间就会淹没在人海中的普通样貌,是个不折不扣的学习一般、样貌一般、家境一般的三无少年。
【梦里的那个根本就不是自己嘛。梦里那人长什么样来着?】
简单的梳洗,更衣。这个问题一直持续在脑海里,越是想不起来越是堵的难受,每次都好像能抓住点什么,可每次都被灵感溜走。名副其实的梦魇,缠绕在头上的噩梦,想抓抓不到,想赶赶不跑。
这个问题一直持续了整个上午,阵阵的头疼伴随一路,直到他走进事务所为止才稍微缓解一些。
说是事务所,其实也就是一个龟缩在一幢商住两用楼里的小房间而已。大门上牌子都没有挂,一年到头都不会有几个人踏足。但奇怪的是事务所里的工作却一点都没有少——少是相对的,偶尔三五天会接到一个案子,有时候2个月都不会有一个顾客上门。这个专门帮人处理可疑事件的事务所本身就可疑到了极点。
拉了拉门把手,门很轻易的就被打开。今天果然是迟到了啊,都怪那个噩梦。秦岚叹了口气,从门边的面具墙上取下一个狐狸面具戴上,然后在来访记录簿上签上“len”。
“哦?今天选的是狐狸?狐狸好,狐狸有灵性。”慵懒深沉的女声,平时兼顾的起床服务似乎是没必要了。len——秦岚试图让未被遮住的脸表现的更抱歉一些,不过他也不知道现在对方究竟是看的明白自己的表情,还是看不到。
ely,这个浑身都充满“可疑”气息的女人正坐在房间里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退休红木桌后面翻阅报纸,白色的长发松散的批在肩头,高雅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猫。她没有戴面具,也不需要。每天她的脸似乎都会有细微的变化,唯一不变的是与生俱来的白发与太阳一般深邃的金色眼瞳。
秦岚从来就没有看清过这个目前打工的老板,每次当他想要仔细看的时候,下一秒她的脸仿佛都会与上一秒有区别。哪里有区别?岚说不出,但就是看不清,也记不起。只能知道有一个白发的“美女”住在几近简陋的房间里,开着一个可疑到可以报警的事务所。就连性别有时都会想不起,在离开事务所以后,仿佛她的存在和气息都会消失一样。
对,就像早上的梦一样抓不住摸不到。
“狐狸好,狐狸与其说是灵性,不如说有神性。知道么?狸是招桃花的圣物,但也代表有魅力、美丽、聪明、机敏。狐狸形态天生娇媚,能够轻而易举的得到想要的爱情...len,有在听么?”
报纸卷成桶状,啪的打在头上。ely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移动到了身前,秦岚捂着头,半响才向这个实质上的老板道歉。
“行了,不说这个了,把办公室收拾一下,然后泡一壶咖啡。我有预感,今天会有委托上门。”
“委托?我们已经有块1个月没有开张了吧,今天会有人上门么?”
“当然会,必定、一定以及确定。”
ely说完,回到桌子后的老旧真皮老板椅上坐好,摊开报纸,一副神仙度日的样子。秦岚只能叹着气,将外卖盒子、空啤酒瓶等杂物拢在一起。好在用作事务所的房间并不大,只有一张商谈用的茶几和两张和其他家具一样来路可疑的人造革沙发。房间的角落里堆着淘汰下来的老式电视,除了播放新闻似乎也接收不了其他的频道。几株绿色植物随性的生长着,边上一间通往卧室的门,里面是ely平时住的小房间。
“对了,len,你知道人一生距离真正的死亡要死几次么?”
“三次吧,生理上的,社会意义上的,还有与人的联系上。”
“看来我说过了啊…”ely放下报纸,喃喃自语。“那我们换个话题吧,你知道城市也会死么?”
“城市?城市也会死么?”秦岚停下手中的动作,定定的看着人。
阳光透过ely背后的窗户照进来,她懒散的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阳光勾勒出曼妙的曲线。
“好吧,今天的每日一贴:当一座城市被人遗忘掉它原本模样的时候,它就死了。只能躺进历史教材做成的棺材里供人瞻仰、凭吊。但是只有当这座城市承载的精神消亡,再也没有继承者的时候,它才会真正死掉。城市可是很顽强的,随时会复活的‘不死鸟’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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