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草无声,在属于夕阳的第一抹光辉透过轿帘的缝隙照到轿中人脸上的时候,轿子,被平稳的放到了地上。
被众人尊称少主的少年眼皮轻颤,缓缓的睁开眼睛,眼底滑过一丝疲惫,在护卫们还未散去的时候,问出了声:“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少主,圣女……圣女她痴心错付,年少无知,一腔真心托付玄武山庄少庄主,却被那小贼派人当面嘲讽……说……说圣女如那山鸡不自量力……”
护卫答的磕绊,回禀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很快,轿内轿外就只剩下几不可查的呼吸声。
练武之人气息绵长,眼下呼吸声沉重急促,显然也是说的心虚。
“蠢。”
半晌,轿内传来少主的一字评定。
紧接着……
“哈哈哈哈哈,我记得那老女人这是第十七次痴心错付了吧?
别说,她年少是假,命大是真,我就说她注孤生的命,还非得去染指人家正道美少年,正派的宝贝疙瘩,我要是那些正道老菜帮子,早就背地里找人弄死她了,谁愿意一个没看住,自己孙子说不定就被人霍霍了……”
轿内嚣张的声音颇有一种越说越兴奋的趋势。
而轿外的一众护卫,所有人面色发苦,冷汗津津,有时候,说者无心,听者,却容易丧命……
“给我闭嘴!”
冷淡严厉的声音自同口而出,明明是同一个人,同一张嘴,却发着不同的声音,不同的语气,少年斥责完‘自己’之后,无奈的靠在身后的软垫上,一时间,有些心累无话。
想也知道,这拨护卫在轿外,估计又要心照不宣的挤眉弄眼,彼此在心里编排着——少主的精神分裂症,出去一趟,回来之后又更严重了些。
眼底划过一丝恼火,想到自己的病症被咬定病因甚至大肆传扬出去的罪魁祸首,想到曾经幸灾乐祸的给他描述精神分裂症有多可怜而今被人嘲讽为山鸡的女人,少年突然觉得,刚才自己的另一人格,说的还挺对。
“那她现在在哪呢?”
少年象征性的问了一句,思索着要不要出去避避风头,在那疯女人伤好之前,先出去躲几天清净。
至于疯女人的行踪,他其实还真就是随口一问。
可轿外的护卫,却看似更为难了一点。
没有人愿意主动回答,因为谁都知道,这并不是一个讨赏的好机会。
护卫们私底下互相递了几个眼神,刚才说话那人,被其他的护卫又拱到了轿边。
被队友‘卖’了的护卫看起来很紧张,五大三粗的魁梧身材,努力的弓起身子,试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他大手不安的攥紧自己的衣角,良久,在少主隐约表现出不耐烦的时候,他才咬咬牙,扭扭捏捏的说:“禀少主,圣女……圣女说那小贼又、又反悔遣人给她递书信,邀她上门一叙,遂今早带人出去,至今未归……”
……
“她是不是没有脑子?!”一股威压瞬间自轿内爆裂开来,说话的护卫很清晰的听到轿骨断裂的声音。
一瞬间,所有弯腰护卫齐齐跪伏在地,良久,不知道谁发出的,蚊子般大小的声音说:“少主,圣女说她自己心里有、有数,或许……并、并无大碍?”
……
无话可说。
完全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那个疯女人的无脑行为。
屏退护卫,少年独自走上面前高长的石阶,穿过高墙旁不起眼的小门,走过长长的,除了咯脚没有任何优点的鹅什么石小路,无视掉花坛里开的正好的玫瑰花与那个被雕成傻狗,傻狗仰头,狗嘴里淌哈喇子,不断往外喷水的,叫做喷泉的沙雕东西。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头疼的走到面前这个看似怪模怪样,自己却早已习惯的房子前,面无表情的把脑袋放到门旁一个浮雕兽首的嘴里,听到兽首喉咙里传出一声沉闷的,打嗝一样的声音,那声音仿佛疯女人每次说自己烤箱东西熟了之后,喉咙里那抑制不住的口水声。
赶走脑子里无聊的念头,知道自己的脑袋也算是‘烤’好了,那劳什子扫描也没扫描出什么问题,少年抽出脑袋,打开已经自动开启的大门,面色如常的穿过玄关处细密的,渔网一样的射线检视,背影寂寥。
房子里很安静,少年放任自己陷进一楼厅堂那个软绵绵的座椅里,摁下机关,座椅开始有规律的动作,放松的喟叹一声,突然想到自己最开始被带回来时,接触到这所谓按摩椅的惊恐,现在想来,恍如昨日。
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多的惊疑和好奇都被磨平了,这里的确和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可……又有什么关系呢?这里本就是所有江湖人士人人避之不及的魔教,这里是疯魔之人的聚集地,这里的人包括自己,在外人眼里不也都统称为魔头吗?
只要这里的一切不暴露在人前,只要世人继续因为畏惧而自觉远离,在少年看来,只需背些污名,划算至极。
透明窗子外的阳光并不刺眼,夕阳总是会让人变得懒散,少年觉得自己的意识,有些飘散。
“汪愚,汪愚。”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一人背着光,弯腰把脸凑到自己面前,从他的角度,能清晰的看到对方笑成一条缝的眼睛和脸上细小的绒毛。
毛孔都可见了这还算什么安全距离!!!
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层!
少主、啊不,是汪愚,汪愚想也没想,维持着自己仰头摊在座椅里的姿势,抬脚狠狠的朝面前这个眯眯眼踹过去!
他腿风凌厉,眼神里满是被吵醒之后的不虞。
来人歪歪头,见汪愚生气,显然心情大好,他身形未动,整个身体以一种诡异又扭曲的姿势避开了汪愚的攻势,然后,一只手把汪愚摁在了他和沙发靠背的中间。
哦,说错了,他可记得,面前这个古人少年,一直管沙发……叫座椅呢……想到这,来人笑的,更灿烂了。
他当初就说,养个古代小孩,其实挺有意思的。
“哦呦、哦呦,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谁能想到,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长大了竟要一心弑父呢?”眯眯眼收回壁咚在沙发靠背上的手。
直起身,半真半假的以手遮脸,背过身,肩膀轻微耸动,看起来,心酸的一批。
身后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眯眯眼的哭诉停顿了一下,嘴角微勾,他就知道,这小崽子心软……
“我回房了。”
冷冷淡淡的四个字像飞刀一样从身后扎来,瞄准眯眯眼倔强绷直的背影,毫不留情的扎破眯眯眼憋着的那口气,让他凭空猝不及防的闪了下腰。
“等等!”
“嗯?”
汪愚停在楼梯上,侧头看向转身叫住他的眯眯眼男人,男人也许是玩够了,也许是觉得汪愚的表现没意思透了。
他抖抖宽袖,闲适的走到正对着楼梯的单人沙发前坐下。
收起刚才表现出的不着调,两相对峙,一大一小,两人身上竟然外露着一种极其相近的冷漠。
“你去密林入口,接小缘去。”男人以一种堪称是命令的口吻吩咐汪愚,语气冷淡。
这变脸来的猝不及防。
画风与刚才简直是判若两人。
可在汪愚看来,他更能接受的却是男人现在这种,冷淡到全然公事公办的态度。
毕竟天知道,他这‘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养大’的养父,刚才抽风一样看似‘和善’嘴脸的背后,咕嘟咕嘟,到底冒着怎么样的坏水?
“你就不担心?她不是会情郎去了吗?”话里的嘲讽显而易见,汪愚立在原地,并没有听话的意思。
男人闻言,闲适的用手撑着下巴,歪倒在沙发上,看起来惫懒又神秘。
那双眯笑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隙,暗芒流动,汪愚僵立在那里,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我的玫瑰花,好像很久没有施肥了,小缘说了,她会带着充足的肥料回来,充足到能让我的玫瑰花,开过这个冬天。”
男人自顾自的发出叹息般的低喃,他略显沙哑的男低音传进耳里听起来煞是顺耳,可汪愚听着却只觉得自己整个人由内而外的发冷,冷的……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这种冷很熟悉……
一如他偶尔会想到,自己原本强大的家族,倾覆时的惨烈。
一如他小时候,在得知魔教突袭时,被母亲护在身后,藏在柜中,耳边全是利刃划破喉管的声音。
其实没有声音,有的只是让人在尖叫声到达最高昂的时候戛然而止的,怪异又短暂的安静,他记得自己当时冷的牙齿都在打颤。
“是,父亲,我去接小缘。”汪愚不再多言,自己的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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