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不一会，细微的开门声传来，有重物摩擦地面的声音，那是人故意放缓的脚步声。

“朋友，你醒了吗？我看见你眼皮子动了。”

陌生的声音。

项俊豪迟疑的睁开眼睛。

一个……很温和的人，他只能找到这个形容词，一个看起来温和又无害的人，穿着洁白的，怪异的衣服，顶着一顶同样白的高帽，站在门口，正微笑着看着他。

来人长发被松松垮垮的束在身后，皮肤很白却不带一点女气，只不过项俊豪并不知道什么是米迦勒，也不明白什么叫天使。

他只知道，当他睁眼看向来人的时候，正好乌云不再遮挡太阳，阳光恰好有空闲走进屋子，来人周身被罩上了一层暖光。

看起来，神圣又纯澈。

这人笑的慈悲又温暖，温暖到，甚至让他不自觉的忽视了身上伤口所带来的痛楚。

“你好，我是姬璋。”

“项俊豪。”

“名字不错，不过，朋友，你听说过靓汤吗？”

“什么？”项俊豪皱眉，不太明白面前这个谪仙一样的人在说些什么。

姬璋看起来脾气很好，他推了推身边的餐车，又微笑着重复了一遍：“朋友，你听说过靓汤吗？很补的，尤其针对你现在这种虚不受补的情况。多喝点，没什么太大问题。”

……什么玩意儿？

项俊豪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可不等他推辞，姬璋已经开始自顾自的动作了，他先是庄重的把一条白色的巾子搭在左手的小臂上，接着，右手缓慢又谨慎的伸向餐桌上砂锅的锅盖。

一个通体乌黑的砂锅。

一个不停向外冒着诡异气体的砂锅。

围绕砂锅一圈，冒出来的气体不仅不上升，反而如水满则溢般的下沉。

项俊豪眉头一皱，直觉事情并不简单。

难道是妖女改变主意，不想羞辱他，想直接毒死他了？

思索间，姬璋的手，已经稳稳的放到了砂锅锅盖之上，气氛开始变得紧张，明明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揭盖动作，却不知道为什么，沉重的让人有些胸闷。

“出去。”

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冷淡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语气。

项俊豪抬眼看去，一个身量大概比他矮半头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门外，姬璋的阴影遮挡住少年的半边身子，少年露出阴影外的面容……

格外的出众。

姬璋连个招呼都顾不上打，就微笑着（灰溜溜）带着餐车离开的背影，项俊豪明白这少年的身份，一定不低。

……身份不低、身处魔教、年轻公子、长相出众、性格冷漠。

这是……

“妖女养的面首？！”

“放屁！”与少年气质截然不同的暴躁声音从少年的嘴里说出来，项俊豪被唬的愣了一下。

然而还没等项俊豪反应，少年马上切换了语气，连声音，都好似有些不同。

“我不是，不过你大概快是了。”冷淡又恶劣的话再一次从少年嘴里说出来，不过这回的语气，就很贴合这少年给人的气质了。

虽然一切看似很正常，可项俊豪却敏锐的感觉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姬璋他……”项俊豪其实有很多想问的，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这一切都和他其实没什么关系。

少年走到房间里近乎占据了一面墙的窗子前边，随意的坐到一把颜色俗气，模样怪异的椅子上。

两人的视线开始隔空相交，项俊豪反而是第一个移开视线的人。

“汪愚。”

“项、项俊豪。”

“像俊豪......像个俊豪？呵……”

汪愚的声音其实并没有什么起伏，可项俊豪听罢却第一次因为自己名字而有些脸红，像俊豪，的确是大言不惭。

‘好像一条狗啊……’脑子里冷不丁的响起妖女讽刺自己时说过的话，垂下眼睛，项俊豪漆黑的瞳孔里划过一丝自嘲。

丧家之犬，不外如是。

“以后别吃姬璋给你的东西。”汪愚显然没有照顾病人受伤心灵的意思。

话题转的太快，项俊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汪愚无奈的叹了口气，也许是因为同命相怜，他倒是真有拉项俊豪一把的心思：“我没有兴趣害你，这是忠告，别吃姬璋给你拿来的任何东西。他这人做的东西，就跟他名一个音，脏。”

项俊豪这回倒真是跟上汪愚的车速了，再联想到刚才看到的，诡异的砂锅，自说自话的姬璋，笑容温和却根本不达眼底的模样。

头皮发麻。

这是……真实的魔教，现在回想起来，刚才看到的一切，完全颠覆了项俊豪一直以来在脑子里勾画出来的印象。

他曾经以为的魔教是黑暗的，暗无天日的存在于地下，有必不可少的祭坛，祭坛上洒满鲜血，祭坛周围充斥着惨叫和怪笑，阴风阵阵。

来来往往全是黑袍邪佞的怪人，教徒互相倾轧，教主残忍、乖戾、心狠手辣。

可事实并非如此。

到现在为止，他所看到的一切，都和他的刻板印象完全相反，魔教并不存在于地下，魔教的采光甚至比他们玄武山庄还好。

他清醒这么长时间，魔教静谧的让人开始昏昏欲睡，没有惨叫和怪笑，没有来来往往的人影，这么长时间过去，他只看到了三个人，妖女、姬璋和汪愚。

这里的气氛看起来根本不像是魔教。

可这种让人头皮发麻，让项俊豪后怕忌惮的感觉，却更甚于之前印象中的魔教。

就比如姬璋，姬璋给人的感觉，慈悲圣洁的像是个以拯救众生为己任的出家人，可如果汪愚不阻止他，自己现在说不定已经和族人在地下团聚了。

这是相比面对有所准备后的恐怖，来的更让人心底发寒的后怕。

人们会防备显而易见的危险，会警惕那些看起来就给人印象不好的人或事。

可谁能想到，真正的危险，或许就蛰伏在这看似最无害的环境里，在你最放松的时候，微笑着朝你举起尖刀。

这种感觉就像你无知无觉的走过了一片美丽的湖泊，甚至还身心舒畅的掬起了一捧清水，洗了把脸。

可你根本不知道，就是这一水之隔，在湖底，或许比湖底更近的距离，有无数纠结在一起的水怪，正阴冷的的，透过湖水，盯着岸边的你……

汪愚见项俊豪躺在那若有所思，摩挲了一下下巴，安静的离开了房间。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与项俊豪同样的遭遇过后，自己最喜欢的，大概就是独处了，其实也没什么可想的，什么都没了，想再多也没什么用。

可那时候脑子乱，总控制不住的去想些杂七杂八的，就好像只要尽可能的把脑子塞满，自己就能暂时想不起来，全家死光的事实一样。

一个过渡期，他熬出来个汪二狗，算是倒了血霉了。

可天知道项俊豪过渡完了，能熬出来点什么。

时间过得很快，窗外的乌云再一次遮蔽了天空，房间阴沉沉的，良久，一个声音若有所思的对着空寂的屋子说了一句——

“那么汪愚，能命令姬璋的你，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