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完康似是有些愧疚地低下头,说:“庄主,您还记得吗,那时大少爷已经八岁有余,身体羸弱不能习武,所以夫人一直想为您再生个麟儿。可是夫人先后两次怀孕却都未能保住,一直嗔怒于您杀孽太多。您带人偷袭段家时夫人又怀上一胎,所以便瞒着她。可是夫人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竟然尾随着找了过来。夫人见我要将那婴儿扔进猪圈,自然母性大发心生怜悯,一把抢了过去。她知道庄主您一向斩草除根从不留情的做法,便让我回去,待您问起来就说已经被猪吃了,她带着那孩子坐上马车走了。”
“走了?带到哪里去了?”胤千雪问道。
“那晚回来之后,我曾私下问过夫人,夫人说她将那婴儿送到了常去拜佛上香的大雷鸣寺,说那孩子若自小在寺院中长大,就是将来有缘得知了身世想必也已经佛根深种慈悲为怀,不会向我司徒家寻仇。后来,夫人就顺利怀胎生下了大小姐……庄主,夫人、夫人她当年也是太想为您再生个孩子了,后来,她总是在四下无人之时,对我说她一向身子孱弱,自知不能陪您白头,若不多生几个子女在您膝下围绕,她怕将来您孤单啊……”路完康呜咽着说。
此时的司徒云侯已是浊泪横流,毫无神采的眼睛溢满泪水在灼灼跳动的烛火映照下,深情无比。枕边人穷尽一生气力只想为她多生几个孩子伴他左右,不然何至于在生第三个孩子时气血两亏,母子双亡。他前半辈子想要称霸武林,后半辈子却想驰骋商界,总是抽不出太多时间陪她,让她孤单半生只能对镜自怜,满心孤苦却无人可说。
“芸娘,芸娘,是我对不住你,我来找你了……”
“噗”
司徒云侯一口血喷出老远,整个人都犹如无骨风筝般绵绵瘫软,灰色的眼中瞳孔渐渐散漫,没了气息。
“胤宗主,我知道的都和你说了,记住你答应的,放过小少爷。”路完康转脸又看着司徒云侯的尸体喃喃道:“庄主,庄主,天上地下,老奴都追随您……”
言罢,竟然狠狠一咬舌头,嘴角淌下一串鲜血,自尽而亡了。
窗外依旧星月生辉姣姣光洁,照进花厅门前的一方地上,映着地上遍布的殷殷血迹,煞是刺眼。转眼间,司徒云侯一家人的鲜活人命除了小孙子司徒雷了都已死个干净。
胤千雪自听完路完康说话就面无表情,这会,他看看仍在昏睡的司徒雷,走了过去。
他刚迈一步,陆清尘也上前迈了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
“陆先生,别这么不知死活!”琴无涯警告道。
“我、我陆清尘虽为一介书生,满肠酸腐意气,但今日、今日你若执意要学司徒庄主斩草除根,我、我就是拼上性命,也要将你拦下!稚子无辜,焉受其累!”
陆清尘自知不会武功,磕磕绊绊地对胤千雪说道。
他说的同时,眼光还在四下打量,寻思要不要捡起一把刀,更有气势一些还能壮壮胆。却又一想,司徒庄主武功那么高就瞬间就被打倒了,他别说是拿一把刀,就是抗上一捆刀怕都是没用的,也就作罢了。
“无知蝼蚁,妄想撼树!”
先前被司徒云侯暴起之时一脚踢出去的金甲,在一旁伸手便一拳向着陆清尘打过来。陆清尘毫无准备,只觉得一道风在耳边呼呼袭来,还没等他抬手阻拦,就见胤千雪扬手挥了挥衣袖,已经擦到耳朵的拳头就消失了。
金甲被那衣袖挥得向后翻了个跟头,堪堪站住,赶紧躬身道:“宗主赎罪。”
“我堂堂一宗之主,会是个言而无信之人?”
胤千雪袖袍一展背手而站,睥睨地看着陆清尘说道。
“你以为我们宗主和那司徒老贼一样是个滥杀无辜的心狠手辣之人?”
琴无涯狠狠地瞪了一眼陆清尘,说:“这山庄上下五十六口,庄主只杀了那些曾经跟着司徒老贼烧杀掳掠的会武功的人,其他的丫鬟奴仆都在囚在后院。说你是个滥好人,居然还要胡乱揣测我们宗主!”
“啊,可、可是,他刚刚明明还想杀我呢,我也不是那烧杀掳掠的坏人啊!”陆清尘结巴道。
“谁让你撒谎说是我的朋友呢,我琴无涯除了宗门中人之外没有朋友,你只是百灵的朋友,却不是我的。”琴无涯板起脸说道。
“金甲,把这孩子放到车上带回宗门;萧木,快马赶回中州,去大雷鸣寺打探,看这路完康所说是真是假;即墨炙,善后。”
交代完,胤千雪转身看着琴无涯,看着看着,突然笑了,说道:“我只给你这一次撒谎的机会!”说完长袍一甩,转身出了长厅。
陆清尘突然发现,这长青宗主笑起来竟然也有几分暖意。
一个黑衣人俯首得令,转身出去了,金甲上前抱起司徒雷也走了出去。
最初挟持陆清尘的男子低头把玩着手里的刀,玩世不恭地看着琴无涯说:“女人啊,啧啧啧……”
琴无涯有些恼怒地白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陆清尘,跺跺脚扭头走了。
只剩下陆清尘呆呆地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他想问琴无涯去哪里,又觉得此时他们宗主大仇得报,她肯定会随行一起回长青宗,自己也不算她的朋友,问或不问,又有什么关系。
“我的大书生,难不成还要我请你出去吗?”留下的那个叫即墨炙的男子说道。
陆清尘回自己房中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打好包袱挎在肩上走出山庄大门。门前空无一人,长青宗的人应该都已经离开了。身后的院中燃起腾腾火光,他转身看着山庄漆黑的大门,闻着空气中隐隐飘来的焦糊味,茫然地看着四周黑夜中远处的数盏星点灯火,不知该去向何处。
他平日住在山庄很少出门,几乎用不到银子,便很少去账房支取,房间里只有零碎几角散银,根本用不了几天。
想想自己眼下已经无处落脚,顿时觉得落魄无比。
突然,他感觉一阵风吹过,即墨炙不知从哪里轻轻巧巧地一个翻身落在他面前的地上,一脸的不耐烦。
“喏,无涯嘱咐我交给你的!”
说罢,一个绯色的银袋在空中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在他怀里。
陆清尘手忙脚乱地接住沉甸甸的钱袋,再抬头看时,即墨炙已经几个飞跳起落瞬间不见了踪影。
钱袋很沉,沉得像是挂在了喉咙上,噎噎的。里面大约有二三十两银子,捧在陆清尘的手上却像是捧着千万斤的人情,重于一切。
“无涯,琴无涯……”
陆清尘喃喃着将钱袋揣进怀里,向长街走去。
身后的黑暗里,坐在墙头的即墨炙满脸的不屑,捅捅托腮沉思的琴无涯:“喏,你的陆先生已经走了,还看哪,真不知道你看上他什么了,书呆子一个,哪有我帅!”
“他还入不了本姑娘的眼,只不过,若换了你手无缚鸡之力,未必像他一样有胆识,敢在宗主面前挺身而出。”
琴无涯站起身整整衣衫,纵身跳下墙头,飘逸的长发甩进夜风。
“女人啊,啧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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