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走进车间
住了几天后,我才了解渣哥,他老家在山西运城,这几年看到批发服装很挣钱,便只身一人来到南方,一年当中,只有过春节的时候,才能跟妻儿老小团聚,他在这边靠自己的努力挣了不少钱,但坚决不同意妻子过来跟他一起遭罪,渣哥为人豪爽,直言快语,是个热心肠的人,我第一眼见到他时就被他直爽的性格吸引住了。
他每天早出晚归,有时甚至半夜了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完全一副挣钱不要命的架势,有时我也劝他注意身体,他都一笑置之了。
我在地下室住一个星期了,每天都无所事事的吃饭,睡觉,玩手机,时间全部荒废掉了,我想,这不是我来这个城市的初衷。
这天,我在手机上看到了一条招聘信息,是当地的一家工厂发的,这家工厂是生产铝制品的单位,而且招聘条件很宽松,一个月4000元的固定工资。
我见了颇为心动,心想,与其这样浑浑噩噩的等待机会,不如先去尝试一下。
我看着招聘信息下方留的电话,拨了过去。
“喂,你好,请问你们厂子还招车间工人吗?”
“招的,你以前在车间做过吗?”
“呃,我以前在服装厂干过”
对面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们这主要生产铝制品材料,是属于重体力、在高温下工作的活,如果这些你都能承受,那就过来看看吧。”
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但当我到生产现场亲眼目睹的时候,便彻底打消了我想来上班的激情。
车间闷热难耐,就像走进了汗蒸房,数十台生产机器轰轰地发出咆哮,昼夜不停的工作着,一个在车间生产的工作人员,带着安全帽,肩上搭着一个毛巾,不时的擦着汗,他带我在车间转悠了一圈,我的后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湿透了,衣服贴在背上,黏黏的很不好受。
他见我满头淌汗,汗水已经顺着脸颊流到脖子上,便笑着说:“小伙子,这活你能干了吗?”
我心里也在问自己,这个工作你能胜任吗,只有接受,然后不分白天黑夜的熬着,还有放弃,同样不分白天黑夜的闲着。
他见我犹豫不决,又劝道:“小伙子,这工作不太适合你,依我看,你还是找一份文职或者销售类的工作吧,虽然也很辛苦,但不用24小时被高温烘烤着。”
销售?卖什么呢,楼房还是保险,我一没口才,二没人脉,三抹不开脸,销售的工作显然不适合我,那文职呢,最主要的就是要看文凭和工作经验了,我一个高中都没读完的人,谁会任用我呢。
我思忖了半天,抬起头对他说:“我想尝试一下,听说这个车间很锻炼人。”
是很锻炼人,无论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只要你能咬牙承受过来,那么以后再苦再累的工作,应该也不难干了。
那人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让我把身份证复印件还有一寸照片送到人力资源部,然后明天早上过来上班。
渣哥晚上回来后,我买了两打啤酒和一些熟食,坐在小方桌边上喝了起来。
我把自己找的工作跟他说了,他皱着眉头大声说:“兄弟,我说你找工作不长脑子的,那种活能干吗,你还没成家吧,听说长时间在那样高温环境下工作,很有可能会导致你的精子死亡,你还不如跟我倒腾服装呢,虽然也很辛苦,但起码能安全无忧的繁育后代呀。”
说完便汩汩的大口喝着啤酒。
我听后也是一阵惊悚,但是跟着渣哥批发服装我又没有本钱,我看着渣哥说:“没事,既来之则安之,他们都能承受了我为什么不能,我先干一个月试试吧。”
渣哥深深叹了口气说:“哎,那得需要有毅力的人才能常年坚持,我现在这么拼命挣钱,就是希望我儿子以后能有个舒适充裕的家庭,能有出息,也不枉我起早贪黑的拼搏了。”
他又拿出手机,给我看了他那8岁的儿子,照片里,他儿子穿着一身海军服,小小的年纪,长得异常秀气,可爱的脸庞透着稚嫩,大大的眼睛跟渣哥很像。
渣哥一脸疼爱的看着照片,我好奇地问他:“渣哥,你这么想你儿子,为什么不接过来呢,老婆孩子都过来了,你奋斗不更有动力了吗。”
渣哥喟然长叹,抽了口烟,把烟头掐灭后,对着我说:“这些苦我一个人吃就行了,我老婆在家带带孩子,照顾照顾老人,我也安心,如果冒然举家搬到这边,我反而会觉得压力很大,大城市挣钱拿到小城花,不都一样吗。”
那晚我俩把两打啤酒都喝光了,我反而越喝越清醒了,渣哥醉眼迷离地说:“兄弟,你现在一个人刚来这个城市,跟我当年一个模样,对这陌生的地方很懵懂,但你只要记住,越努力,你的运气就越好,什么都别想,有时候其实很简单的事情,往往被我们弄的很复杂,比如挣钱,我们挖尽心思天天琢磨,怎样才能挣到钱,怎样才能让钱往你的腰包里钻,这有什么难的,只要你肯吃苦,只要你敢玩命的干,钱自然就来了,就是这么简单。”
我听着渣哥给我讲着他的人生哲学,颇受感悟,突然想道老子的一句话:大道至简,知行合一,得到功成,大道至简,悟在天成。
复杂的事情简单去做,简单的事情重复去做,重复的事情用心去做,长期坚持,自然功成。
手机在6点钟准时响起,我睡眼惺忪的关掉了闹钟,渣哥已经走了,我起床洗漱,又给自己做了顿简单的早餐,狼吞虎咽的吃完,便匆匆忙忙地出了门。
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所以绝对不能迟到,工厂距离我的住处有10公里远,步行的话是很不现实的,但所幸有一趟公交通车,在厂子4公里外有一个站点,我只要坐到这个站点,在步行20分钟左右,就到厂区了。
最近的公交站点距离我的住处大概六七分钟左右的行程,车还没到,我就神色匆忙地左顾右盼着,站点已经有一大群人在等车,他们低头看手机的,有夹着包的,有边等车边吃早餐的。
车来了,人群攒动,纷纷往车内拥挤着,我的鞋被踩了好几脚,不时听见阵阵的咒骂声:挤什么,哎呦,没长眼睛啊。
我来到车间,一进大门,热浪袭来,汗水瞬间流淌到脸颊,还是昨天那个车间生产的中年男人带着我,他递给我一副手套,一个安全帽,一套工作服,让我到休息室换上,然后在找他。
我来到休息室,脱掉早已湿透的外衣,换上工作服后,感觉更加闷热难耐,这套工作服做的非常厚,属于牛仔服的材质,后来他们告诉我是为了防止生产过程中,融化的铝水飞溅到自己的身上,才做的异常厚重结实。
一直带着我的中年男人叫吕志斌,本地人,已经在这家工厂工作了8年之久,对生产过程的安全问题很重视,他正色地对我说:“理论上正规的流程是带你去做安全培训,培训后才能上岗,但就招了你一个人,那我就好好叮嘱你一下吧”
他告诉我很多有用的安全常识,比如天车吊几顿重的铝卷时,手不能攥着钢丝绳里侧,不然会被钢丝绳勒断,刚生产出来的铝卷不能用手摸,因为会把手烫伤,铝槽内铝水流动时,千万不能带易燃易爆物品接近,那样会导致瞬间爆炸等等。
他把我分到了他的班组,今天正巧是白班,我心想,跟着他能学到很多知识,最起码安全有很大的保障。
我的工作是打包铝卷,用气体打包机和扁平的铁带把圆圆的铝卷捆住,防止在运输过程中铝卷散开。
大家看到我是新来的,又长得白白净净,都摇着头说:“这小伙子坚持不了一天,就得累的起不来床。”
我心里不服,在外人看来,我就那么娇贵,那么瘦弱不堪吗。
厂子中午提供一顿饭,早晚自理,中午我来到食堂,诺达的空间里已经挤满了工人,他们有序的排着长队,放眼望去,像是动物世界中,等待过河的角马。
食堂饭菜极其难吃,我在米饭里吃到了两个黑色瓢虫,我挑出来放到桌面上,吕志斌看了笑着对我说:“食堂今天开荤了。”
我也苦涩的笑了笑,不知说什么好。
下午,我回到车间,热的有点头晕恶心,脸色惨白,我上午喝了六七瓶矿泉水,就去了一趟厕所,所有的水分都随着汗水蒸发出去了,吕志斌告诉我,在这个环境下工作,缺水过多会导致昏迷,所幸的是厂子的矿泉水是无限量提供的,就是超市都有卖的一块钱的冰露矿泉水,估计厂子大批量买会很便宜。
吕志斌给我了几粒预防中暑的药,我吃了下去,晃晃悠悠的回到工作岗位,没过十分钟,吃下的中暑药通通被我吐了出来,吕志斌见状,忙跑过来,扶着我到休息室,又给我拿了瓶水,他看我表情异常痛苦,便劝道:“小伙子,我看这工作真不适合你,你还是找一个力所能及的活吧。”
我听后霍地起身说:“我能干,只不过是刚开始有点不适应,明天就好了。”
吕志刚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说:“但愿如此吧,别太逞强了,不然身体吃不消,遭罪的是自己。”
晚上到家已经快八点了,渣哥已经回来了,他买了瓶白酒,炒了盘秋葵,自己坐在那里喝着,见我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便看着我说:“怎么样大少爷,第一天上班,没累的哭爹喊娘吧。”
说完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他见我一副萎靡不振的状态,又说道:“都跟你说了你不听,那工作平常人是吃不消的。”
他给我倒了一杯白酒,便起身到院子里,又炒了一盘莲藕端了进来,安慰道:“喝杯酒解解乏,好好睡一觉,那工作要是坚持不了,明天就别去了。”
我俩喝到11点多,一瓶白酒喝光了,我又去附近的商店买了一打啤酒和两盒烟,地下室的房间内,满地的啤酒瓶子和烟头,我俩天南地北的什么都谈,谈未来,谈过往,谈女人,聊到高兴之处便哈哈的大声欢笑,毫无顾虑的畅饮,把所有的不痛快都抛向了九霄云外。
我第二天睡到中午才醒,今天是上夜班,所以要补足睡眠,我起床刷了牙,做了早餐,便开始拾掇那脏乱不堪的房间,我又喷了点空气清新剂,屋内的酒味烟味和臭脚丫子的味道被盖掉了不少。
下午四点上班,一直到次日清晨八点,这是我第一次上夜班,也是第一次在高温的车间里熬夜。
前半夜还算凑合,困的时候灌几瓶矿泉水,抽几根烟还能清醒一下,可是到了后半夜可就难熬了,全身上下都时刻被高温笼罩着,汗水流淌到嘴角,咸咸的,工作服就像被海水浸泡过一样,紧紧地贴在皮肤上,让人感觉异常的不舒服。
吕志斌擦了一把汗,向我走过来,他见我昏昏欲睡,身体打晃,便笑着说:“困了吧,但不能睡,尤其在高温作业的车间内,那样会很危险,你的面前就是红通通的铝水,你只要一不小心睡着,就有可能趴到铝水中去,到时候连你的骨头都会被烧成灰。”
我听后,瞬间清醒了很多,沉睡感也减轻了不少,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大家轮流吃饭,都是自己在家带来的饭菜,用饭盒盛着,凉了直接放到铝卷上,不过一分钟就会变得滚烫。
我带了桶方便面,吃完后在车间内走了几圈,又喝了两瓶水,旨在让自己保持清醒。
我不知道那样煎熬的夜晚是怎样坚持过来的,只知道回到出租屋内,衣服和鞋子都没顾得上脱,便趴在床上睡着了。
睡梦中,我见到了儿时的孙凯,萧晴,他俩一脸天真的笑着,跑着,我们又来到了南巷的小溪边,抓蚂蚱,捉蝌蚪,爬杨树,气氛是那么的温暖和谐,我甚至从来都没好好感受过自己的童年,它就匆匆的流逝掉了,那青涩的岁月,没有压力和烦恼,没有痛苦和煎熬,没有迷茫和胆怯。
突然想到罗大佑的那首《童年》。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那蝴蝶停在上面。
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叽叽喳喳写个不停。
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
等待着游戏的童年。
我眼角淌出了心酸的泪水,多么让人向往的童年,对万物懵懂,又不缺乏追寻的激情和勇气,对不明白的事情敢于大声说为什么,对不公平的分配会声嘶力竭的去争取。
是呀,我们现在还有童年时的勇气吗,大部分人游走在这浩大的城市中,背着那高额的房贷,开着贷款来的汽车,每天疲惫的奔波着,徘徊着,但终究抵不过年华老去,脸上铺满了沧桑的风尘,一道道皱纹刻在脸上,时刻提醒着人们,我们已不再年轻。
我在梦中醒来,枕巾已经被泪水浸湿,我扔进了院子里的洗衣机中,便走了出去,我实在是想洗个澡,浑身出的汗已经发黏,粘在身上特别难受。
走过两条街,有一家浴池,男生洗澡20元,我付完钱拎着拖鞋,走进里侧换衣服,浴池里有两个搓澡的师傅,见我走进来便问:“小伙子搓澡不,搓完澡在拔个罐子,即舒服又解乏。”
我听后点了点头,自己现在浑身上下都酸痛无比,解解乏也挺好。
我在澡堂的池子里泡了10分钟左右,倍感舒服惬意,搓完澡又拔了七八个火罐,身体轻松了不少,我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后背,紫红色圆圆的印子密密麻麻,特别醒目,我赶快穿上衣服,到附近的超市买了晚上要吃的菜。
我和渣哥做饭的规则是,谁在家谁做,他回来的时间不固定,有时候回来的早,有时候回来的很晚。
只要我俩能赶上一起吃晚饭,就肯定会喝点。
我正在院子里忙活着做饭,渣哥推着大推车走了进来,他满脸的汗水,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了,推车上放着五颜六色的服装,外衣裤子袜子裤头,应有尽有,他平时很少推这么多货物回来的,我帮他把推车固定好后,便好奇的问道:“渣哥,你今天咋推了这么多服装回来。”
渣哥擦着汗,舀了一大瓢凉水,咕咚咕咚的喝着,喝完后,抿了抿嘴唇说道:“这些服装太特么便宜了,买来能挣不少钱,我在那边市场上摆地摊,有少量货物放到就近的一个商店家寄存,这次的太多了,不好意思往人家那里塞,索性就推回来了,你看看,有没有你能穿的,拿几件。”
说完又舀了瓢水,泼到自己的头上。
我见他进的这批货都是十七八岁的孩子穿的,不适合我,便说:“我这都二十八九了,不适合穿这些花里胡哨的,你快洗洗手吧,准备吃饭,我在水桶里震了两打啤酒。”
渣哥用毛巾擦了擦头发,便扔到水盆里了,凑过来说:“炒什么菜呢,这么香。”
我笑着说:“一会吃了不就知道了。”
我俩抽了一盒烟,把两打啤酒全都喝光了,我明天要上白班,所以喝完酒便倒在床上昏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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