莼之收了钱,别了小元,跑到佐料摊子前,把做黄雀酢需要的佐料都买齐,又在路边买了几个明天吃的馒头,准备回破庙。见夜色撩人、冠盖如云,想起旧日繁华生活,不由惆怅,不知不觉走到了商业街市的背后。
临安的达官贵戚府邸都在御街旁的商业街市背后,张焘的学士府也在此处。学士府高楼大户,府门紧闭,莼之知道和如往常一样,想见张焘根本不可能,叹口气准备离开。突见偏巷中抬出一顶轻便凉轿,轿内坐着一人,依稀就是张焘。
平日里张焘出行总是前后拥簇,莼之虽得以见,但无法接近,此刻见他就只有一人,不由大喜,低声对通宝说:“通宝,咱们跟着这顶轿子,看他去哪儿。”
那凉轿的轿夫十分健硕,走得飞快,莼之人小力弱,又不敢跟得太近,好在轿子只是沿着西子湖一路北去,凉轿颜色显眼,很难跟丢。
这时月已中天,西子湖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黑暗中的西湖没了白天的千娇百媚,黑压压的湖水十分神秘,湖底仿佛有神秘的力量一般令人敬畏。湖边有提着灯笼的游人,也有席地而坐的书生。湖面上几艘画舫缓缓前行,隐约听见丝竹之声,似是《满庭芳》。
莼之边走边想,若一会面见张焘,该如何自我介绍,询问自己他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父亲叫自己来找他的原因是什么,如何张嘴向他借些盘缠回家?就见凉轿在湖边一幢富丽堂皇的茶楼前停了下来。
张焘下了轿,门口的茶博士忙将他迎了进去,莼之今天兜里有钱,挺一挺胸膛,吩咐通宝到别处去玩,慢慢踱进了茶楼。
腰系白围裙的茶博士满面春风地迎了过来,引着莼之入座。莼之环顾四周,见生意奇好,一楼大厅除了最靠近舞台的几张桌子,都坐得满满当当的。又见张焘上了二楼雅间,指指二楼:“我坐二楼的桌子。”
茶博士应了,把莼之引到二楼走廊的桌子上,询问要品什么茶、茶味的浓淡。莼之心不在焉地应了,眼睛瞟着张焘的房间。
过了一会,茶博士便左手摞着茶具,右手提起滚烫炙人的大铜壶走来,提起硕大的铜壶,以蜻蜒点水的方式灵巧冲水,待水冲至碗面,左手“忽”地一收一翘,扣上茶盖,滴水不漏,莼之旧时在金国并未见过此等手艺,在心中喝了一道彩。
突地楼下一静,嘈杂立止。莼之觉得奇怪,向下望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美人儿,抱着把琵琶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美人儿的面庞如美玉一般完美无瑕,一楼数百号茶客鸦雀无声,个个伸长了脖子,张着嘴望着那美人儿。美人儿身后,还跟着一个大摇大摆的粗使丫头,莼之觉得这丫头好生面熟,定睛一瞧,原来是刚刚见过的小元,心道这可真是巧了。
只见美人儿唱了一个诺,坐到舞台中央。小元站在台下,向掌柜的伸了伸手,似乎在讨要什么东西。
掌柜的满脸堆笑,奉上一个锦盒。小元打开看了一眼,马上又合上了,满脸失望,向舞台上的美人儿微微摇了摇头。
莼之眼尖,在楼上看得清清楚楚,锦盒内是一颗硕大的明珠,至少值上百两银子。其时歌女在茶楼卖唱,多者不过数千文,从未曾见过登台费如此之贵的。这美人儿饶是美貌过人,也不至于值这么多啊?而她的跟班小元姑娘,似乎还不甚满意。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那美人儿坐定开始调音,有茶博士托着个银盘在茶客间穿梭,几个豪客开始往银盘中放银锭子,那茶博士不住口叫道:“张公子打赏十两银子,请上座!”
色眯眯的张公子大摇大摆地坐到了离歌女最近的桌上,过得一会,又有王公子打赏二十两银子,张公子只得让出原座,坐到侧面去了。打赏越来越多,已经有人付出了一百两的高价,最好的座位已易主数次,银盘内的银子堆积如小山,早已超过了那粒明珠的价值,掌柜的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美人儿一直低着头调琵琶,也不去看一眼银盘。
莼之心道,这姑娘倒是真怪。心中又好奇她一会究竟要唱什么?难不成这姑娘真能唱出天籁之音?不然为何众客如此追捧?
只见美人儿调好了琵琶,抬起头来,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向台下一扫,众客顿时心头一跳,屏气凝神,都觉得她看到自己了。美人儿轻启樱唇,唱道:“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这是晏几道的《临江仙》。晏子与其父晏殊合称“二晏”,其人性情孤傲,词风语言清丽,感情真挚,经这美人儿清冷的风度一演绎,更是动人心魄。莼之听了,心头一紧,也想起许多往事。暗叹这美人儿唱得真好。
全场鸦雀无声,美人儿声音虽然不大,却似钻入了每一个人心底一般。众皆默然。
美人儿接着唱道:“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有人在身后喝彩:“这瑶卿姑娘,色艺双绝,果真难得。”
“听闻她不喜金银,只爱明珠。本来只在倚仙阁出场,挡不住这茶楼老板天天软磨硬泡,才肯来这边挂牌儿一次,张大人好耳福。”
“托虞大人洪福,托虞大人洪福!”
莼之扭头,见张焘已出了雅间,正和一个十分高大的美男子低声说话,忙站起身来,打算自我介绍。
这时,突然听到楼下一阵喧哗,众皆叫道:“好臭,好臭。”
只见几个穿红戴绿的歌女,指挥两个小厮,抬了一桶夜香,气势汹汹地自门口进来。
茶楼老板见势不妙,满脸堆笑:“姑奶奶,各位姑奶息怒,息怒!哎,哎,不要再往前了,二狗,三豆子,快,快拦住!”
为首的歌女颇有几分姿色,叉腰尖叫:“瑶卿是狐狸精!她不是人,我们今天就是来让她现形的,泼粪!”
两个小厮忙揭开粪桶的盖子,一阵恶臭袭来,众人纷纷闪避,那瑶卿姑娘仍是坐在舞台中间,一动不动,抱着琵琶,冷冷地看着众歌女。
小元站起身,如铁塔一般挡在瑶卿面前,双拳紧握,面露凶光:“谁敢?”
张焘和虞大人窃笑道:“坊间茶楼,总是这般热闹。有趣有趣。”
“女子之妒,是天下最可怕的事。”
莼之胸口生出火气,从怀中掏出弹弓和一粒小石子,动作迅疾,搭上弹弓就射,呯呯两下,正中那为首的歌女后脑。
歌女后脑剧痛,伸手向脑后摸去,摸到一手血,尖叫一声:“杀人啦!”晕了过去。
张焘和虞大人都看到了莼之打那粉头,惊诧这少年惊人的准星和力道,虞大人轻喝道:“好俊的没羽箭。这少年,你上前来……”
突地一阵怪风自门口卷了进来,众人均感到一件极冷的寒意,全茶楼的灯火噗地一下,全灭了。
这时,楼下传来一声猛兽的怒吼声,还有一声女子尖叫:“有妖怪!”
莼之听了,心头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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