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一寸一寸地挪出来了,为云海注入万束霞光,金色的流云之上,有粉衣纤纤、冰肌灵动,有白衣翩然、玉立亭亭。
易薰出神地望着前方女子一身白衣,有些痴醉,突然很想知道,那白的不染尘埃的帽帷下,能让奚百叶栽落进去的,是怎样一副绝世容颜。
“前辈,我们到了么?”她问道。
“快了。”慕容若戌回答。
慕容若戌的声线偏冷,她不刻意控制语调的时候字字清晰清冷,和曲湘湘的清脆声线形成鲜明对比,使人闻之恍如隔世。
易薰轻轻地荡着两只胳膊,活动筋脉,感觉有些被这清冷的声线治愈了。
“这是你的佩剑?”慕容若戌忽然问道。
“是啊。”易薰摸了摸身侧昭雪。
“很有灵气的一把剑。”
易薰嘴边的笑容就渐渐地扩散开来,“确实是一把更有灵气的佩剑呢……”
她抚上银白的剑柄,顺着暗纹细细摩挲,记忆倏而倒流至那一日,她得到玄梨仙翁引荐,去拜见山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仙者。
老仙者们向她述说了一些陈年过往。
仙界,本无四时之分,万年如一日的暖和,弟子们一套常服便可穿上好几个年头。一百多年前的一个冬日,天降鹅毛大雪,白雪皑皑,竟然铺满了整座重宁仙山,许是天降异象,许是机缘巧合,可一百多年前的那个冬日,重宁就是这样神奇地下了第一场大雪,雪毕,昭雪剑也出炉了。
山中的老仙者就笑意盈盈地眯着眼睛回忆:“那时候小老儿就捧着刚出炉的昭雪剑,看着银装素裹之中一个玉带奚腰的蓝衣少年从剑炉旁走过,少年生得俊朗,步履翩翩,我们几个老兄弟叫他回头,少年就转过头来,迎风而立,那仙姿,那根骨,那气魄,啧啧,小老儿当时就知道,重宁成千年基业,万载千秋,有望了。”
老仙者嗟道一声,仰望苍天,眼睛里竟有泪光闪烁。
“后来呢?”她问老仙者。
“后来啊,后来我们几个才知掌门收了首徒,那一身傲骨的少年就来自蓬莱。我们就请他为昭雪洗剑,少年还不好意思呢,反复看了薄如蝉翼的昭雪,不知作何点化,小老儿便为少年出了一个主意,道,尔腰间佩剑灵性极强,可通上古神灵,不如就按照此剑的特性,或可效仿一二。”
“少年就将昭雪剑接了过去……不想多年以后竟被姑娘识得,真乃缘分二字,妙不可言啊……”
易薰就愣愣地看着手中的昭雪,想象着凌尘当时是如何的风姿卓绝,如何的傲雪凌霜,如何在那冷风肃肃的日子、漫山遍野的银白中,为昭雪剑注入了它独有的灵气。
……
“不过此剑通体银白,薄如蝉翼,剑鞘剑柄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几条暗纹,看似平淡无奇,但用之灵活迅捷,携之轻便,看似弱不禁风,实则内里刚劲有力,确实是你一贯的行事风格。”
“一口气说出这么多条条道道来,好像你用过似的,不过你后半句话我听着很受用,多谢夸奖!”
……
“怎么了?有心事?”慕容若戌开口问道。
“啊,没事。”易薰回过神来,看着手中昭雪,渐渐舒缓了笑容,“就是想起了一些人,一些事,突然觉得好像从来都不曾真正的了解他,了解他做某件事的用意。”
后来她才知道,
原来昭雪剑有这么美的一个故事……
原来洗剑的少年是这样美的一个人……
“是吗?”慕容若戌笑道,“那就用接下来的时间去了解你想了解的人吧,莫要等到时光从指尖溜走才恍觉错过了什么……”
易薰抬眸,看着静若处子的慕容若戌,她的话很真诚,语气中有十足的真心实意。她想,慕容前辈,或许是个有故事的人。
日上三竿,正午时分,两人终于到了要去的地方,可这里不是什么神山仙派,而是一处普普通通的凡世。
一身粉衣的易薰影走在街上,惹来来往行人一片惊叹的目光,她看看自己的粉色纱裙,再看看前方慕容若戌一身白色行头,实在是想不出她一身弟子服比慕容若戌从头到脚一身古怪装束还要惹人注目的原因。
“到了。”
她听得慕容若戌说。
易薰看看四周人迹罕至的小巷子,红砖白瓦土坯房,黄花野草芦苇巷,拧了拧眉毛,“到哪儿了?”
慕容若戌转过身来,身形变得渐渐模糊,而她的眼中,易薰自己的身影也慢慢变得透明。
恍一抬头,已到了高大恢宏的萧行宫前。慕容若戌带着她进了门,一路上都有白衣卫士来向她行礼,这些白衣卫士有高有矮,有大有小,并不如传闻一样只拘泥于女子,易薰看身形,分辨出好几个头戴帷帽的白衣卫士都是男子,只是他人的帽帷都没有慕容若戌长,也没有秀什么花样。
萧行宫的地形复杂,不知走了多少弯弯绕绕的回廊,慕容若戌方停下脚步,九曲回廊的尽头,挂着一幅巨大的水帘子。
水帘有八尺长、八尺宽,水帘里照出的不是她们,也不是帘后的紫金廊顶,而是一世的更迭兴衰,一人的前世今生。
远处另一个白色的身影朝这边走过来,近了,双手交叉,向慕容若戌道:“宫主,他们双方已经遇上了,现在我们是否要赶过去?”
易薰腰间的昭雪剑忽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她用力抓住剑柄,心也随之一颤,接口问道:“谁们遇到了?”
“没事,”慕容若戌摆摆手,“若离,你先下去吧。”
叫做若离的白衣女子退了下去,易薰摸着腰间的昭雪剑,却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慕容若戌看出她神色,道:“你先别着急,我今天就是来让你看一些东西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阿姐的过往吗?这面水帘记载了一些东西,虽不是你的阿姐,但也对你有所帮助,你且把手放在水帘之中,我带你看来。”
易薰心有抗拒,脚下重似千斤,不知该不该跨出这一步,慕容若戌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让她看关于阿姐的一些东西吗?
她看着朦胧的水帘,知道或许真相就在眼前,不跨出这一步,就无法云开雾散,得见阿姐一事的真相。终于拖着千斤地步伐走进,伸出颤抖的一双手。
记忆,瞬间倒流十六年前,时光重塑,沧海桑田。水帘里出现的女子身材削瘦高挑,气质冷冽,与慕容若戌一般无二,却依然叫人看不清面庞。
“这是……”
“十六年前的我。”慕容若戌白袖一挥,水帘之中的场景开始变换。
第一个场景,是一场风云。乌云笼罩的峨眉山下,慕容若戌拖着重伤的身子,行在滂沱大雨之中,大雨倾盆,淋湿了少女的黑发,黑发贴在脸上,额上的鲜血和着雨水一起从面上滚落。
慕容若戌再一挥袖,水帘中的画面变为第二个场景。画面中少女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拉住山脚下路过的弟子,对他们说,“你们都是我平素最最疼爱的弟子们,我教过你们练剑,传过你们法术,你们不能……”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一手甩开,用脚狠狠地踩进泥里。
慕容若戌还要再挥袖快进,这次却被易薰抬手制止了。
“前辈认为,这些于旁人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么?”
她静静地看着她问道。
慕容若戌没有说话,素白地面纱下,却无声的笑了,她将易薰的手拿下来,道,“昭雪剑是不是在响?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易薰皱紧了眉头,别过脸去不再看她。慕容若戌白袖一挥,水帘之中呈现最后一个场景。
不知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太阳升起又落下的日子,女子渐渐地转醒了,收留她的婆婆说,她的三魂七魄被山下妖兽咬得七零八落,差一点就修不回来了,可是有一个公子却一直在帮她寻找她散落在人间的魂。
画面中的慕容若戌刚醒来,灵台还有些混沌,迷迷糊糊地问道:“可我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些东西……”
收留她的老婆婆说,“因为姑娘三魂七魄中的一魄没能找回来。”
“它去哪儿了?”
易薰无声地喘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水帘之中的画面,她抚着九曲回廊的廊岩,有些站不住了。
老婆婆说:“那一缕魂魄前去投胎,只有历经一世情劫才能重归于世,此刻应是降生在了天山脚下一家普通的农户里,父母为她取名,唤作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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