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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鼎记》第四章 稚女夜话野狐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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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菱握住她手,道:“不要搓脸,让它热一会儿好了。”心中忽想:“这女娃儿叙事娓娓道来,言辞丰富,又说府里和国师,她父亲想必是金国的高官,她自然也是尊贵人家的子女。”心中又添讶异。

金国女奴也甚是听话,垂下手来,接着说道:“我听父亲又要和人家去打猎,又不知有多少无辜的动物将要遭殃。心里暗暗着急,打定主意,偷偷跟了去,遇到那被他们射伤了的动物,恳请他们高抬贵手,容我带回府里由母亲医治。等它身体痊愈,再把它放归山林。

“第二天一早,父亲就出门去了,我偷偷跟在后面,国师家门前已是车马林立,人声鼎沸。我躲在暗处着急不已,这么多双眼目,我如何能混进车里。

“正在我束手无策时,忽然看到我家府里仆人阿菊低头朝这边赶来,她这人有些憨,平日干活毛手毛脚,没少挨父亲训斥,每每都是我护她身前,让她少挨毒打。

“我在墙旮旯里猛地轻唤一声‘阿菊’,阿菊蓦然见我,便要惊叫。我忙摇手示意她莫叫嚷,这一回她倒清醒,匆匆过来。我俩躲在墙旮旯里,我向她说让她把我藏到最后一辆马车里。阿菊吓得直摇头,我便故意说若是她不帮我,等她再犯错误,我不再帮助她。

“阿菊听了便依从了我。她人瘦身长,那日偏穿了肥硕长袍,我钻进她袍内,由她身后拽住她身内衣襟。长袍曳地,从外面倒也看不出有甚异样。我让她带我到最后一辆停着的马车旁,她衣内突多一人,走路难免不同往日。想来她平日多作怪,亦无人怀疑。

“走了一段距离,忽听阿菊悄声说到了,我说赶紧进车上毡包里。我们两个配合着费力进入毡包,我从她长袍里出来,让她赶紧下车,不要告诉我父亲知晓。阿菊下车,听外面一人喝问她钻进里面干什么去了,听阿菊战战兢兢说进去看看里面可有野兔。又听外面那人大笑,说她果然是个傻姑娘,还没打猎归来,车内怎能有野兔,命她上另一辆车去。

“我在毡包内长舒一口气,想这阿菊这回可聪明了一次。等到大队人马出发,我掀开毡帘一角,见这毡包里面放着好些干货,其中就有好些牛肉干。”

说到这里,金国女奴情不自禁地“噗嗤”而笑,想来是她当时偷享了许多美味干货。

陆菱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她,一杯自己握在手里。

颜良感觉她讲的事情比母亲给自己讲的故事有趣,不觉听的着迷,忍不住发问:“他们到哪里打猎?”

金国女奴朝茶杯里吹几口凉气,道:“就在野狐岭。”

只听陆菱母子同时“啊”的一声。

金国女奴皱眉,道:“怎么,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陆菱掩饰道:“常听人家提起野狐岭有许多妖狐鬼怪的传说,我与良儿听多了,常觉害怕,此刻听你蓦然提及,难免惊呼出声。”

金国女奴道:“就是寻常高山,亦有传说,况野狐岭之不同寻常,难免有惊世骇俗传闻流传于世。”

陆菱听她言谈越发不俗,想她父母自是自她幼小便教她文化,再看自己儿子,越发感叹人家父母之不同凡俗,育子有方,复讶异。

金国女奴接着说道:“到了野狐岭,我听到外面喧哗一片,真想跳出毡包瞧瞧热闹。可我怎敢下去,被父亲发现,他可要凶巴巴训斥我。就在我抓耳挠腮一筹莫展之际,忽然一人掀开毡帘跳了进来,我一看恰是阿菊,她那天可真是聪明了。

我便又钻进她袍里,告诉她让她带我去一个外人看不到的地方躲藏起来。上车容易下车难,何况阿菊又不聪明,可就连我和她一起摔下来。顿时有人过来查看,把我带到了父亲面前。

好在父亲见木已成舟,并未对我过多苛责,反倒是骂了阿菊一顿,阿菊吓得大哭。父亲叫我不要乱跑,并让一莽汉专门看住我。

人们搭灶架锅堆木烧饭。

闲来无聊,我看那野狐岭山势险峻,云绕山巅,半只鸟儿的影踪也无。山下远树泛白,黄草萋萋,风声鹤唳。想这里若是我们今日不曾到访,恐怕就连苍鹰亦飞不到,那连绵枯草之地上怎能有野兽蹑行。”

陆菱听到这里,复又讶异,心想:“这女娃方不过十几岁,可比成人都会说话,长大成人那可不得了。”再瞧她时眼神里多了慈爱,转念又想:“只她幼小,又是金人,若她长大成人,又是宋人,将她与我良儿促成一对,岂非我良儿一生幸运。”

听金国女奴又道:“众人吃过牛骨羊骨,喝完骨汤,就要开始打猎。国师与父亲各自骑着高头大马,父亲在马上对我喊话,他说……原来他的生日礼物竟是一尾狐领……”

金国女奴说到这里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颜良一眼。

颜良会错了意,以为她惦记那只红灯笼,哪想得到她是想到他与她相遇也是因为野狐。

金国女奴道:“我父亲唤着我的名字……珠儿……等我给你打只银狐回来,归家让你母亲做件银狐领的衣裳穿。

国师与父亲如风去了,他们去后不久,那些人就旋风般来到了,厮杀过后,我们……”

陆菱忽然动容,道:“可怜的孩子,不要说了。你父亲回转,见不到你,定然疯了。”

金国女奴道:“父亲定然漫山遍野寻找,一声声呼喊我的名字。”

陆菱道:“珠儿?我猜是珍珠的珠。”

金国女奴道:“猜对了。我的全名叫‘耶律掌珠’。”

陆菱听到“耶律”二字,捧着茶杯的手不禁微微颤抖。

她声音亦发颤:“你……你父亲叫做什么?”

耶律掌珠道:“耶律楚乔。”

陆菱手中杯子“咣当”碎响在地。颜良怒容满面。

耶律掌珠慌忙跪伏她脚下,捡碎碴。

陆菱稳稳情绪,将她扶起,道:“近来手不听使唤,不小心打碎杯子,一会儿我收拾就好,茶水没溅到你吧?”

耶律掌珠道:“没!”

陆菱道:“你父亲可是眉间生有一粒黑痣?”

耶律掌珠大惊:“婶婶怎知?是与我父亲相识?”

陆菱道:“婶婶怎会识得你父亲,不过道听途说,说你金国有这样一个人,官至右丞相,长相非凡,善骑射,沙场骁勇,实乃金国一栋梁之材。”

耶律掌珠面现喜色,道:“婶婶,我父亲文武双全,人生的雅俊,只脾气不好。”

陆菱再无怀疑,眼前这冰雪聪明的女奴正是仇人之女。她抬眼看儿子,见他目露凶光,心下微微迟疑,道:“良儿,你过来,我对你有话说。”

颜良沉足过来。陆菱站起来,一手拉过耶律掌珠,一手拉过儿子,道:“你两个年龄相仿,可结拜成兄妹。”

颜良困惑不解,道:“母亲……”

陆菱打断他,道:“良儿,她是个好孩子,聪敏机智只在你之上,只今沦落,咱们不可欺她离国离亲,做人要善恶分明,需常怀怜悯之心,方无愧你父亲与我对你一番殷切希望。”

颜良道:“母亲……”

陆菱道:“颜良你今年多大?”

颜良道:“十二。”

陆菱道:“耶律掌珠你今年多大?”

耶律掌珠道:“也是十二。”

陆菱道:“你俩可相互耳语告知自己生日,看看谁为大。”

颜良木桩一般不动,耶律掌珠却凑他耳边说出自己生辰。颜良瞧着母亲,见母亲殷殷看着自己,不得已凑到耶律掌珠耳边说出自己生辰。

耶律掌珠拍手道:“究竟是他生日比我的生日大。”

陆菱道:“那他自是哥哥,你是妹妹。我且坐好,你两个便结拜兄妹,不必另择它日。”

耶律掌珠与颜良双双跪倒在陆菱身前。

陆菱道:“你两个傻傻跪着,不知说些什么吗?”

颜良只怀恨伏地。

耶律掌珠抬头道:“婶婶在上,我耶律掌珠今日与颜良结拜为兄妹,不求同日生死,但愿一生相随。”

陆菱又是欢喜又是忧伤。

耶律掌珠复拜向颜良,道:“良哥哥在上,请受珠妹一拜。”

颜良不情愿地回拜。冷冷直起身子,道:“你既拜我为哥哥,怎地还叫我母亲做‘婶婶’?忒也无礼!”

耶律掌珠道:“非我无礼,只婶婶未曾开口,我怎敢胡乱称呼。”

陆菱呆得一呆,心想:“我叫你二人结拜兄妹,实是在防自己儿子迁怒于你,以生祸事。至于改口叫我母亲,这……我能认仇人之女做女儿吗?”

陆菱尚在犹豫纠结,颜良已霍然站起,道:“你既唤我为哥哥,却不唤我母亲为母亲,我干什么跟你结拜兄妹。”

耶律掌珠尴尬不已,面红耳赤,道:“你怎能强词夺理,普天下结拜之人,难不成都要称呼结拜之人父母为父母?”

颜良理屈词穷,道:“我不管天下人如何,你愿意跟我结拜兄妹,就必得改姓认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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