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体会舅舅的用心,是要我代他尽地主之谊,跟李家搞好关系,于是我问世民想去什么地方玩。却听到他说:「一直听说长孙公子喜爱读书,世民很想去看看你的书房,行吗?」
书房?
自家书房,哪能这样随便就让才是第一次来的外人参观?但那孩子的语气却是那么的自然恳切,不像是刚才的那种客套话,我竟是不由得就应承了。走向书房的路上,我暗暗思忖,自己是不是也跟无垢一样,因为那把巨弓而想起了父亲,不禁就对世民产生了亲近之感?这样的“爱屋及乌”实在是幼稚,但人就是会这样的吧,又哪能全凭理智控制自己?我跟他并排而行时瞄到了他的双手,那双修长的手就是随意垂放在身旁也似乎能感受到一股隐而不的力量。我不禁惴想起他拉着那把差点比他还大的巨弓时,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书房中,桌上还放着刚才写了一半的文章。我正想收起来,世民却好奇的问:「是你写的文章?」
「无忌只是写来消遣。不敢向李公子献丑。」
世民却已低着头自顾自的看起来。我从上面看他,刚好看到他稍下细嫩洁白的颈脖。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留意到那里去了。我连忙撇过眼去,却见世民仍在专心致志地看着桌上的文章,看了半天,一言未。
那是一篇有关《左氏春秋》的感言。虽然写的是古史,但如果传入当朝皇帝杨广那暴君耳里,我或会以借古讽今之名而被赐死。通常这些东西我写过就会烧掉,从没想到会被外人看见。虽然大家对朝政之糜烂都心知肚明,但身为皇亲贵戚之后,如此侃侃而谈实属大为不敬。
见他看得那么入神,我越不安,虽然这文章写得隐晦,但万一这孩子看出弦外之音,那就糟了!才想着应否把文章收回来,世民却说话了。
「好美的字……运笔苍劲流丽,特别是这个钩法,气势逼人………但、我……」世民仍低着头,口中沉吟,好像在搜肠括肚地想着该说什么。一抬头,见我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刹时涨红了一张俊脸,困窘地道起歉来:「世民真是太失礼了,还是我自己说要来书房看的,但……世民愚钝,文章……我……看不明白……」
我听着,绷紧的心弦一下子松了下来,脸上自然而然地笑逐颜开。还好,刚才的担心是多余的。
想必是他父亲教他要投其所好,才会说想来看书房。听说李家二公子喜好的尽是武艺骑射,文学方面大概就被忽略了吧。没看懂我在写什么,那也很正常啊。
「你还年少,再过几年就会懂的了。倒是你会看书法,以你这般年纪,可是相当难得啊。」
「是世民胡言乱语了,请长孙公子多多包涵!家母酷爱书法,世民学艺不精,只是略懂皮毛……」客套的道歉话说得乱七八糟,突然却像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朝我看:「那个……我可否请求你……不要把刚才的事告诉我爹爹?」
看着他这刻意装作老成却又掩饰不住天真烂漫的模样,我不禁想起了无垢,不知不觉间嘴角溢满了笑意。
「傻孩子,你都在想些什么?我怎么会告诉你爹爹。」我忽然想起往事,便煞有介事的说:「我也告诉你一件事,不过你也不准跟别人说哦。先答应我吧。」
见他连连点头,我才道:「我小的时候,哪像你这样懂事乖巧,愿意跟着爹爹去拜访长辈?我最讨厌就是跟着我爹去见那些叔叔伯伯了。我可不想去见那些连名字都不会唤的大人们,还要正襟危坐的坐那里听他们说些我搞不懂的话,所以我就故意装病!爹娘都以为我体弱多病,其实啊,嘿嘿……。咦,现在你都知道我的秘密了,要是你敢说出去的话,我就要把刚才的事告诉你爹爹啰。」
果然还是小孩子,听我把这么“重大”的秘密都告诉他了,世民马上就宽下心来,窃笑不已。我也被他逗得跟着笑了起来。他望着我半晌,又低头看了看我的文章,忽然说:「如果世民有你这样的哥哥就好了。」
「你不是有个大哥的吗?他不会告诉你他的小秘密吗?」
「大哥比我年长十岁,住在河东的老家。我一直都跟在父亲身边游宦,就很少见到他了。」
我说:「那你以后尽管当我是哥哥好了。我有个小妹,但可不能跟她说我们男子汉之间的秘密哦。告诉我,你想不想跟我说你的小秘密?」
他俏皮地眨了眨眼,居然摇了摇头。
「不想吗?」
只见他双眼机灵地转溜了几圈,忽然笑了起来:「嘻嘻,我才不要说我的。我只要听无忌哥说他的秘密。」
世民童稚的笑声像银铃一样荡漾在狭小的书房里。窗外忽然卷进一阵微风,把窗纸吹得沙沙作响。我从来不喜欢夏天,但那年夏天的这一阵偶然吹进我心房的夏风,却彷佛把我的心都吹动了。一晃一晃的,也随着那种微弱温和的律动而摇曳。
似远还近的昵称,在我耳畔低低重复了几遍。也不知是世民真的在唤我,还是我自个儿在回味。
恐怕是后吧。
没过多少年,他就不再那样唤我了,却是坦荡荡的,把他这辈子最大的秘密都交在我手上。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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