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o明志

程知节说出这一番话之后，室内便沉寂了下来.

知节一直低垂着头颅，眼睛只盯着自己的膝盖，不敢稍往上移，不敢去看李世民的脸上现在是什么样的神色。

尉迟敬德刚刚差点被杀，现在自己又被外放，这接连的打击……

知节不敢再往下想，甚至合上了眼睛，好像即使不看向世民的脸庞，只是睁着眼睛也会想象出他那本来就已甚是疲乏的脸上会是如何激愤的神色。

一瞬之间，知节心头涌起无穷的悔意。自己是不该这样在世民为营救下属而奔走劳碌得已是身心俱疲之际还向他报上这样的“坏消息”。可是，他如果今天不说，明天就已经要在赴任康州的路上，以后……以眼下如此恶劣的形势来看，只怕今天一别，自己永远也不能再见世民一面了吧……刚才，正是侯君集那一句“再这样下去，我们……能见到秦王的日子，还有多少？”触动了他，他才终于忍不住还是折返回来告诉世民这件事。

“你这是来向我道别吗？”世民终于开口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声音却是出奇的镇定宁静。

程知节心头一颤，霍然抬头，只见世民的脸上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激愤，而是平静，却是平静得像是……

……哀莫大于心死！

知节不晓得为什么自己心里忽然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世民……是已经感到绝望了吗？还是他已经疲倦得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呢？

“不！”程知节心中猛的升起一股决然，他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腰杆，双目凛凛的直视着眼前他的秦王，“知节来此，不是要向秦王道别，而是要向您……明志！”

“明志……？”世民眼中掠过一丝意外之色后，蓦地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彩。

“是的。如今太子、齐王的用心，秦王一定已经明了，他们是要先一一斩除您的股肱羽翼。秦王心腹臂助尽去之后，身躯还能存活多久？”

面对忽然侃侃而谈的程知节，世民仍只是眼中闪耀着那奇异的光彩，却没有作声。

“知节……”程知节凝望着世民那光彩闪烁的眼眸，“……以死不去！”说着，他深深弯腰，“愿秦王早决大计！”

“知节……”世民再次直呼他的名字，语音之中也不再如刚才那样平静得近乎于绝望，而是明显的带着一丝的波动，“……谢谢你。”

“秦王……”程知节自获知那任命以来心头一直就像压着一块沉重的大石，这时一下子整个人都轻松了，不觉笑意盎然。

他今天来这里找世民，其实本来确实只是想着向世民道别。皇命如天，岂可违逆？但只要一想到明天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世民，天地都好像要崩塌了一般。可是现在不同了。眼前这人，自己会一直都见着他，直到……共赴黄泉的那一天……

“知节，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了，我真该好好地感谢你的，只是……”世民那长长的眼睫毛慢慢地垂下，一如当年在高岗之上倦意袭来时的模样，“我今天真的是太累了，我想先休息……”

“秦王就靠在我这肩上休息一下吧……”世民的话未说完，知节忽然插进了这么一句。

二人相视，都是一怔。世民固然是想不到程知节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就连知节也意料不及自己会脱口而出如此“放肆”的一言。

“对不起，我……罪该万死……”程知节的声音颤抖着，慌乱地道着歉。若是可以把刚才那句“失言”吞回肚子里去，他只恨不能把自己的舌头割了下来，

世民脸上的惊愕之色却慢慢地退去，了然的淡淡一笑掠过脸庞。“好啊，那就再借一次你的肩膀了。”说着，伸手轻轻拉过知节，让他靠着自己的身边坐下。

这次，世民不等知节伸手横过他的前胸、穿过腋下托起他的身体，就已经主动地将脑袋的一侧搁在知节的肩头上，并伸出他的两手一前一后地抱住了知节。

程知节但觉自己的身体“呼”的一下霎时腾热了起来，双手微微抖着，轻轻搂住了倚靠在自己肩上的人儿。

自从六年前在合香院的那个晚上以来，他不曾再有机会这样与世民相拥在一起。浍州城外高岗上那一次，触动了他心中某种隐秘的情感，但合香院那一夜他明白了世民已选择了其他人——他想，是尉迟敬德吧。

那时世民问他：“我是不是……做得不对？”又问：“不怕……会伤了谁吗？”那个“谁”是指自己吗？他甚至不能确知，世民是否知道自己的心事，为之感到担心、不忍的对象是否就是自己。他只是希望——但愿是自己吧。尽管不能成为他选择的那个人，但至少是他所担心、不忍的人，也算……于愿足矣！

程知节不禁更加用力地搂紧怀中那温热的躯体。他要用尽一切的办法保护怀中的这个人，用尽他一切的一切……

一旦下了这样的决心，他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变得心清脑明，更开始骨碌碌的转动起脑筋来，想着自己有什么办法可以用尽了去帮忙世民。

随着一道灵光闪过他的脑际，程知节忍不住欢然的低叫起来：“秦王，我们向世勣求助吧。他是行军总管之一，能调动一部分兵力。以前在瓦岗的时候，我和他的关系就已经很不错，我去跟他说。”

“不，这种事情，我亲自去跟他说。”世民的声音虽低，却显得甚是坚决。

这种事情，世民要亲自去说，是要保护我吧？

程知节在心中暗暗的慨叹。此举若被太子、齐王一派现，一定会被视为谋逆。现在对方哪怕是无中生有都要诬陷他们这些秦王府的僚属，自己又违抗皇命不肯赴任，再给他们拿到如此确凿的把柄，只怕世民再去向皇帝求情也是于事无补了。可是，让世民自己去做这事，若然事情败露，他自身不是更加危险么？

“知节……”正当程知节心思纷乱之际，听到世民又低声的叫唤起他的名字。

知节连忙应答：“是，末将在。”

“我不会让你死的。”世民的声音很低很低，双唇几乎是贴在他的耳朵之上，气息伴随着声音直接传进他的耳廓之内，“你既然把性命交给了我，我就……不会让任何其他人从我这里拿去。浍州城外的高岗上那一次的事情，还记得吗？我……不会把你落下的……”

“元帅！”知节脱口叫出了当年的称谓，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

忽然之间，仿如福至心灵，程知节想起了浍州城外的往事，想起了冬天里还跑出来觅食捕猎的蛇鼠这异象……

眼泪从脸颊滑落的同时，知节却抬起了头，像是迎着上苍的注视，微微地笑了出来。

世民，你是有天命的，你不会死，你一定……

……能赢！

后记：

1、早说了这是个短篇，所以真的不会太长，到今天刚好是第十章，也就到此为止鸟～～～～～

2、《凌烟阁-信任》里有提及，世民向世勣求助不成之后，程知节曾去责备过他，但这篇其实是先写，世勣那篇其实是后写，所以当时写这篇时没有想到这个情节，写世勣那篇时才想到，因此这里并没有写进这段情节。当然现在要加进来也不是不行，但偶还是觉得写到这个地方嘎然而止是最好的选择～～～～

3、总之，这篇是很温馨的一篇，不是吗？世民与知节三次的相拥，虽然，却没有太多的暧昧，只是淡淡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