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玮横声大气，他身后的东安公司马繇用手轻轻拍了他一下臂肘，示意他不要当众妄言。

司马繇，宗室琅邪王司马?第三子。司马?是宣帝【注4】司马懿的儿子。从辈份上说，司马繇乃当今皇帝和楚王司马玮的叔父辈。此人须髯甚美，孔武有力，眼神中透出颖慧，一看就是那种粗中有细的人物。宗室当中，他血系较疏，所以只是公爵，不是王爵。

出人意料的是，汝南王司马亮对于晚辈楚王司马玮的信口开河非常不满，他转头呵斥楚王道：“毋妄言！今日我等来吊唁，非是来闹丧！”

司马玮欲言又止，腮边咬肌乱动，侧过头横斜了老头子一眼。

一直跟随司马亮左右的成都王司马颖很安静，从始至终，一言未。

司马颖，字章度，武帝第十六子，年仅十九岁。这个王爷，气质不俗，长身玉立，面白如玉，唇若涂朱，飘飘然有神仙之姿。相比司马玮、司马繇身上浓厚的武夫气息，司马颖更像个翩翩贵公子读书人，神清气爽。

虽然相貌儒雅，司马颖聪警异常，他一直警惕地四顾，惟独吊祭过程中会生什么事情。这位小王爷身上也佩带着宝剑，不过是那种美玉为柄的装饰用木剑。

一声长嚎响起。忽然间，从场外乍着袍袖冲进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白衣白帽，跪在王济的灵位前放声大哭。“武子，武子，天妒英才，天妒英才，中心如摧，吾哀何堪，吾哀何堪！”

大家仔细一看，原来这个这个疯疯癫癫的糟老头，乃冯翊太守孙楚。

孙楚是太原中部人【注5】，世为中都大族，其父祖曹魏时皆达官显宦。孙楚本人一直仕途蹭蹬，曾在石崇父亲石苞（时任镇东将军）手下作幕僚。由于自负才气，惹怒石苞，被石大人上疏朝廷，说他讪毁时政。在朝廷内部，又有先前与孙楚交恶的同乡在吏部，对他也落井下石。所以，终武帝一朝，自恃才高的孙楚一直不得重用。落寞之间，惟独作为大同乡的王济对他青眼有加，欣赏他的诗文才气，二人遂成忘年之交。

孙楚大放悲声，感动众人。来吊的宾客，多忍不住拭泪，惹得王浑和司马亮两个老头子也跟着重新洒泪不已。

孙楚扶膺大恸道：“武子，武子，我孙楚一生诗文，为世所轻，惟独你对我的评价，让我始终中藏于胸！你夸我‘天才英博，亮拔不群’，呜呜，武子啊，武子，你凤音清声，犹如昨日！武子，你还夸我的《除妇服诗》，赞叹说此诗‘文生于情，情生于文’，我二人昔日共榻叹赏之状，历历在目！”

涕泗横流间，孙楚夸张地高举双臂，吟诵道：

“时迈不停。日月电流。神爽登遐。忽已一周。礼制有叙。告除灵丘。临祠感痛。中心若抽。”

听到孙楚如此冬烘地在丧礼上吟诗，众人皆收泪，从悲伤中回过味来，感觉到有些滑稽。

孙楚哭毕，跪对灵位，眼泪依旧汩汩：“武子，往昔与卿交游，卿常爱听我作驴鸣之声，如今，你我阴阳永隔，请听我为卿最后作驴鸣。”

于是，孙楚挺直上身，捏住鼻子，抽缩着脖子，继而双手伏地，模仿驴鸣之声。

荒唐放纵，在魏晋士大夫中间习以为常。饶是如此，孙楚几声驴鸣过后，体似声真，惹得在场好多宾客都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楚王司马玮青年王爷，肆无忌惮，仰头哈哈，属他笑声最大。

孙楚收泪，擤了擤鼻涕，回头看了看哈哈大笑的众人，恨恨道：“老天真是不公平！诸君不死，而让王济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