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有古怪。
原以为知书达理、温柔可亲的小哥哥,也有古怪。
苏酒蹲在小院后园子的池塘边,一边儿费劲儿地捞水面的小叶片,一边在心里犯嘀咕。
她摇摇小脑袋,收敛心神继续捞小叶片。
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池塘里生了好些莼菜,小小圆圆的嫩芽儿,裹着层天然的透明胶质,折射出春水的浅光,看上去鲜嫩可爱。
她很快捞了一小碗,放进了小竹篮子。
小竹篮里,还装着她挖来的小笋子、挑来的马兰头。
小哥哥到底救过她,那桌菜肴他吃不得,可是大中午的,总不能叫他饿肚子。
她要给他弄点儿好吃的。
院里的小厨房许久不曾被人用过,锅灶都积着灰,苏酒手脚勤快,很快就打扫得干干净净。
锅碗瓢盆一齐动起来,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她就重新做了三菜一汤,盛在食盒里,开开心心地给萧廷琛送去。
此时萧廷琛正懒洋洋坐在窗边罗汉床上,把玩着两枚本黑色雕花核桃。
小厮谷雨从屋外进来,恭敬禀报道:“爷,您弄进府的那丫头,也不知在后园子里倒腾什么……您说,她会不会被夫人收买,然后像紫姑娘那样背叛您?”
去年秋闺乡试,他们爷考中了解元,今年春天是要上京赶考参加会试的。
偏偏夫人恶毒,竟然让伺候爷的侍女紫菀在食物中投毒,害得爷大病一场,错过春闺。
如今那紫姑娘俨然成了夫人身边的红人,听说还即将被开脸,送给嫡公子做妾,真可谓麻雀变凤凰。
谷雨越想越气,义愤填膺道:“爷,如果那小丫头片子也敢背叛您,小的撕了她喂狗!反正拿活人喂狗的事,咱们也干了好几回!”
正说着,外面传来木屐声。
谷雨黑着脸退了出去。
苏酒拎着食盒进来,欢喜道:“小哥哥,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做了些菜。”
她打开食盒,端出一盘鲜肥翠嫩的小菜,“这是我在小园子里挑的嫩马兰头,已经用沸水去过涩味儿了,拌了糖、盐和香醋,还浇了芝麻油,很鲜的。”
她又端出一盘春笋烧肉丁,“我看那两位姐姐送来的菜肴里有肉丁,所以挖了些春笋来一起炒。小哥哥吃不得油腻,只吃些鲜笋便好。”
她欢欢喜喜地捧出最后一盏汤,“莼菜肉丸春笋丝汤!”
汤用白瓷大碗盛着的,莼菜细长暗绿,肉丸玲珑剔透,笋丝鲜青,汤水色泽极为鲜美。
萧廷琛挑了挑眉,对那莼菜起了几分兴致,拿起竹筷,捞了些品尝。
莼菜入口滑腻微弹,细品之下,能慢慢感受到唇齿之间那逐渐弥漫开的清香微甜。
这是属于春天的味道。
“东坡居士有言,‘若问三吴胜事,不唯千里莼羹’。”萧廷琛微笑,“今日我倒也有幸,在妹妹手底下尝了这莼菜的鲜嫩。”
“‘谁怜故山归梦,千里莼羹滑’……”苏酒歪了歪小脑袋,酒窝深深,“我瞧着那池塘里还有不少嫩莼,等明儿,我给小哥哥做一道好莼羹。再过几日那叶儿老了,就吃不得了呢。”
春阳正好,透过窗棂洒进来,满室崖柏生香。
萧廷琛盘核而笑,“妹妹好学问。”
深山中走出来的小姑娘,竟也懂辛幼安。
难得。
苏酒笑得腼腆,“小哥哥肯让我进你的书楼读书,才不枉费我烹制这莼菜的心思。”
她已经把这座小院转了一圈。
主屋是小哥哥的起居室,左排厢房是刘妈妈和丫鬟们住的地方,右排厢房则是小厮们的卧室。
后园子的旮旯里,是废弃的小厨房。
与小厨房一塘之隔,就是小哥哥的书楼了。
萧廷琛微笑,“考你一句诗,若能答出来,就让你用小书楼。”
“小哥哥但说无妨!”
“‘谁怜故山归梦,千里莼羹滑’,这首词的最后一句,是什么?”
苏酒扬起小脑袋,清脆接道:“离觞愁怯。送君归后,细写茶经煮香雪!”
萧廷琛“啧”了声,随手抛出个小东西。
苏酒连忙接住。
她双眼一亮,“这是……小书楼的钥匙?”
“用罢午膳,我要去书楼看书,记得煮一壶好茶。”
“是!”
小姑娘笑弯了眉眼,欢欢喜喜地离开。
……
后园中临水而建的书阁,是一座精致的两层木质小楼。
小楼两侧嵌着副花梨木楹联,一侧雕刻着“世事漫随流水”,一侧雕刻着“算来一梦浮生”。
颇有些世外高人淡泊名利的意味。
苏酒拿钥匙打开槅扇,只见里面古籍虽多,却都乱糟糟地堆放着,显然主人是个很没有条理也很没有耐心的人。
她转了一圈,又上了二楼。
二楼仍旧古籍成堆,萧廷琛的书案毫无章法地横亘在中间。
她见书案凌乱,于是耐着心,把上面的笔墨纸砚、书卷字画等物认真收拾了一遍。
她时时记着萧廷琛叫她煮茶的事,正找茶具时,却在二楼角落发现了一套落灰的制香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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