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所有的新生眼中,军训就是一个噩梦的代名词。这种极度考验忍耐力的行为,像是横亘在我们面前的一片沼泽,对岸才是鸟语花香的美丽世界,我们既不能绕着路走也不能妄图有位天使会张开翅膀来营救,所以我们只好带着悲壮,笔直前进。
那一日,伴随着教官们一声声毫无情感意味的口令,黄原经校的几百名新生像是一盘红蓝相间的彩色蛋糕,瞬间被切成了十几个小块各自为阵,军训正式开始了。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眼中只有红与蓝的性别之分,没有了美与丑的辨别。所谓养眼,也不过是自动映入你眼帘的、红艳艳的一大片女生,一旦有人敢在这样的环境里左顾右盼,恐怕站在队伍前方的教官立刻就会让你品尝一下单独调教的滋味。
在这里,我得着重介绍一下我们电算班的鲁教官。鲁教官,全名鲁俊逸,空军某部现役三级士官。单从名字来看,这号人物似乎颇有一股梁山好汉的草莽之气,可事实上他本人却是相当严谨、细致的一个人。鲁教官身材高大却不显魁梧,笔直的线条加上刀削剑刻般的刚毅面容,仅是平静地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基于这个表象的判断,我们立即得出结论:这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家伙!
果不其然,我们的鲁教官在军训第一天,就摆出了他超乎寻常的严苛架势。就拿最基本的站军姿来说,别班同学站的时候我们也在站;别班同学休息的时候我们还在站;别班同学改练齐步摆臂的时候我们仍在站。放眼操场上十多个班级的方阵,唯独我们电算班的训练永远比别人慢半拍。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当这漫长的一天结束的时候,我们一班人全都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提不起一点精神。
如果仅仅是军训严格,那还倒罢了。最让我们不能接受的是,鲁大教官竟然要求我们在这十五天军训期间不准洗换自己的校服。这一条变态的规定,首先遭到了大部分女生的情绪抵制,不过在看到鲁教官毫无变化的面部表情以后,她们只能保持沉默。然而,有压迫的地方就会有反抗,在女生们还在忍气吞声的时候,东争鸣冒天下之大不讳偷偷洗了自己的校服。
东争鸣洗校服的举动,首先在416宿舍内部引起了轰动。其实我们也很想洗,因为一个星期下来我们的校服已经脏的不成样子,然而考虑到鲁教官的威严,我们终究不敢有所行动,唯独东争鸣似乎不以为然,还得意洋洋地声称自己已经想好了对策。就这样,我们眼睁睁看着这家伙蹲在水房里哼着小调洗完自己的校服,又若无其事躺在宿舍安然入睡。
次日早上出操,东争鸣一身便装出现在队伍中显得相当扎眼。当鲁教官的问及他为什么不穿校服时,这货一本正经地谎称自己洗头的时候不小心把校服弄湿了。这个理由听起来倒是像那么回事,可惜鲁大教官的眼光何等老辣,一眼看穿小东同学的鬼把戏以后,当即毫不留情地板起脸将之训斥了半天,而后似乎为了刻意彰显自己的威严,鲁教官又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他马上换了湿校服回来才允许训练,并且在一天之内上交一份万字检查,否则直接报送学生科。
东争鸣万般辩解无效,只得带着强烈的愤慨回去换上了那身冒着湿气的校服,尤其他临走时那幽怨的眼神至今想起都令人记忆犹新。至此,电算班再没有人敢偷偷去洗自己的校服,因为谁也不想用自己的身体去当烘干机。
不过,聪慧无比的女生们想到了另一个相对安全的办法,那就是用湿毛巾把校服清理一遍后,再用暖壶盖子倒上开水反复熨烫,这样就能使得被清理的部分很快变干。这个奇招被东争鸣得知以后,仰天长叹自己脑子太笨,从而更进一步增强了这厮向漂亮女生们伸出魔爪的信心和勇气。
洗校服事件令我们对鲁教官严厉的印象进一步加剧,也促使我们不得不对军训的内容重视起来。人似乎都是很奇怪的动物,当我们每个人都认真起来的时候,鲁教官的严厉在我们眼中反而变成了一种独特的气质。譬如说,他会在我们训练的时候自信满满地告诉我们,他一定会带着我们班获得一个先进集体的荣誉称号;会在我们疲惫的时候,用轻松的口吻告诉我们,后半程的训练会越来越轻松;会在我们休息的时候,用他那并不优美的嗓音教我们唱那首他最喜欢的叫做《说打就打,说干就干》的军营歌曲。
潜移默化中,我们看鲁教官的脸也不像先前那般冷酷了。甚至在得知鲁教官一年前曾受命参加过九九国庆阅兵式的事迹后,我们感觉他就是个英雄。于是,有同学就试探着问他为什么不让我们洗校服这个一直困惑我们的疑问。想不到,鲁教官给我们的答案居然只是短短的三个字:荣誉感!
这个奇葩的答案当时真是让我们哭笑不得,可鲁教官却一脸正色地解释说:军训能给你们留下的,或许只有衣服上洗不掉的痕迹。当你们到了军训检阅的那一天就会明白,衣服有多脏就说明你们就有多努力,那个时候你们会因为自己的脏衣服而感到自豪,因为那就是你们最大的荣誉!
这个极富哲理意味的解释,使得我们整个电算班的学生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对鲁教官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不仅没有人再偷偷地处理衣服上的污渍,就连平时的训练也都无所顾忌了,该站就站该坐就坐毫不扭捏,甚至不会有人再往自己的屁股底下偷偷垫一片卫生纸了。
军训生活虽然辛苦,但是总有人能够苦中寻乐。当我们同鲁教官的关系渐渐熟络,某些不安而又骚动的少年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
某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当我正挥舞着手臂带领全班同学高唱革命歌曲的时候,心不在焉的梁海潮无意间瞄上了三十米外同样心不在焉的一个女孩。凑巧的是,他看着人家的时候人家也在看他。如此,两个人的眼中瞬间迸射出一种叫做爱情的火焰。
然而,此时尚在军训期间,在我们这些人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梁海潮果断地保持了低调。只同那个女孩眉来眼去地勾搭了一番便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始了各自的训练。
随后的几天,梁海潮便以火箭般的速度同那名女孩“好”上了。等我们军训结束的时候,这位名叫雒阳的小美女已经开始毫无顾忌地出入于男生402宿舍。并且,光荣地成为海潮同学的专属如意牌洗衣机。
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来说,爱情此时尚且是一个不知道该如何去触碰的话题,虽然我们心中也有着各自的憧憬,却仿佛商量好了一般不去提及。或许,我们都在用一种隔岸观火的态度去等待那位传说中的带头大哥。因此,我们依然专注于军训,抑或是反复咀嚼着鲁教官在紧急集合中揪出来的某位因为来不及穿内衣而单穿一件校服外套的男同学真空事件时以作笑料。仅此而已!
重复着单调的训练生活,我们好似忘记了时间,直到这为期半个月的军训悄然走到最后一天的时候,我们的每个人的内心才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同时,也不可抑制地对这个过程产生了一丝不舍与留恋。
鲁教官没有食言,我们电算班果然在最终的检阅仪式上赢得了军训先进集体的荣誉称号。而我、董依然以及414的彭大庆三人还格外获得鲁教官的器重,被评为军训先进个人。没有什么语言能够表达我们心中的自豪感,只好望着自己脏兮兮的校服在纷乱的人群中独自傻笑,而后不忘前呼后拥地叫唤着要和尊敬的鲁教官留一张合影……
夕阳西下,半个月前出现在经校校园的那辆军车此时停在了学校的大门口。十五天里始终高喊口令的教官们,如今排成整齐的一列纵队,在一名中校军官的带领下,即将穿过前来送别的学生身影,回到他们自己的军营。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我们当时的简单和纯真,更不愿用一种嘲讽的眼光去回忆我们与鲁教官分别的场面。尽管我们都还只是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但那抹依依不舍的泪水却真真切切地挂在脸上。当学生科长厉声叫嚣着、用他那鲁莽而又冷酷的手臂无情地阻断送别的人群,我的耳朵里满满都是身边众多同学肆无忌惮的哭泣声,抬眼再去寻找那些穿军装的身影,我分明也看见那些铮铮铁汉们掩藏不住的红彤彤的眼睛。我第一次体会到,离别竟是如此的令人伤感。
教官们走了,除了校服上清洗不掉的痕迹外,其余的感念当真好像风卷残云一般消散于无形了。至于传言中某某女生与某某教官在军训之后还保持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暧昧关系则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但是我保证,我对讨论这种事情没有丝毫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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