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车如同盛怒的猛兽直冲过来,没有减速,甚至没有给以人反应的时间,张牙舞爪,马上就要吞噬那对母女。
就在那一瞬间,童乐不知哪来的速度,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用尽全力推开了那对母女。
强烈的撞击声撕破天际,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尖叫声接踵而来。
童乐直接被撞飞了七八米。
车急刹了。
车厢中的那对母女终于清醒,她们瞠目结舌地眺望那个躺倒在地上的男人。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夕阳那么绚丽,万物彷佛停止了生长。
只那么片刻的时间,恍如隔世。
行人惊恐过后,战战兢兢地走近童乐。
程智雅首先回过神来,她冲母亲喊:“走啊,快走!”
温咏定了定神,听女儿的话,发动引擎,旋即转动方向盘,把车飞快地驶离。
童乐踉跄了好几下,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他用力站稳脚跟。
行人的各色面容,声音。
高楼大厦的轮廓,树木的形状。
跃入他的眼帘,犹如一滴墨水落入了清水池里,掀起微波,迅速向四周蔓延开来,由清而浊,最后,因完成了分解而变得朦胧。
影儿。
“先生,你没事吧?”
“先生,我已经叫了救护车,你别动……”
“先生……”
有人拉住童乐,童乐挣开了。
云影就在咖啡馆门前等待丈夫,她看了看表,三分钟,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差三分钟。
云影深吸一口气,抬起视线的一刹间,一阵剧烈的绞痛向她的心脏袭来,万箭穿心般的痛楚哽住了她喉咙深处的呼吸。
影儿。
童乐向前走,他看不清路,他摇晃跌撞地落力前行。他知道,还差一百米,再走一百米,就能抵达与妻子约定见面的地方。
她在等他。
童乐摔倒在地上,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打湿了地面。
他吓坏了路人。
童乐捕捉到了一个深渊般黑暗的世界,他开始恐惧。
影儿。
童乐站了起来,继而向前走,更快了,更急了。
城市的天空有鸟儿飞过。
灿爓的夕阳像极了那年他与她在云溪镇看到的日落。
人眺望远方,云与雾交融,夕阳向往西山。
童乐走到了,身体深处的记忆云卷云舒地旋转,世界跟着旋转。
他看到他的妻子站在黄昏里,落叶、云霭和她的长发随风一同飘动。
妻子站在前面的路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是他不曾见过的孤寂。
可是,童乐似曾相识,似乎在很久以前就有过,在他看不见的时间里浮现,不曾休止。
以后,也会这样的。
他知道。
童乐就在接近妻子的那一瞬间抽光了最后一丝力气,如同山崩一般,跌进了妻子的怀里。
云影紧紧地接住丈夫,但是身体没有了力气支撑他,于是与他一同跌坐在了地上。
童乐努力往妻子怀里窝紧,尽可能地吸取他熟悉的,他的妻的气息。
云影抱住丈夫,把脸贴近他的脸,贴近他摔伤了,太难看的,她最爱的脸。
童乐握住妻子的手,冰凉颤抖的手指嵌入她的指间。
十指交缠。
“你要说什么?别急,慢慢说,我在听……”齿间的寒气,落在丈夫的脸上,她手指用力,握紧了他的眷恋,稳住了他的颤抖。“哥……”她小声说,“看着我。”
童乐看着妻子。“丫头。”他低声叫她。走太累了,说太用力了,血从他的嘴里冲了出来。
云影把头低得很低,发丝缠绕了他嘴角的血红,被风吹袭了。“宝宝……”童乐在说,在呢喃,在嘱咐,在最后一次凝视他的妻。
“宝宝怎么了?”云影问丈夫。
童乐没有听见,他的眼睛还在看着他的女人,可是,他听不见了。
云影紧紧抱住丈夫,吻在他的嘴唇上。“宝宝在这里……”她看着丈夫静止了时间的眼睛,握住他的手抚在自己的小腹上。“哥,我们又有宝宝了……是真的,没有骗你,没有逗你玩……”
“是个男孩。你害怕,我也要把他生下来,我要把他好好地养大,我要把他养得又高又帅。他像极了你,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轮廓,什么都像你,只像你。他会打球,会画画,会弹吉他,会弹钢琴,会摄影,你会的,他都会……他像极了你,小时候像,长大了像,任何时候,做什么,说什么都像你……”云影小声地告诉他。
童乐没有声音,没有回答,连呼吸都消失了。
“你不要我,也没关系……你要去找他,我也不害怕,我有宝宝就够了……”云影用嘴唇吻合了丈夫的眼睛,泪水打湿了他的脸颊,与他的血液融为一体。“可是,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云影低微的声音落在丈夫闭合的眼眸上,暮色逼近了。她握紧丈夫的手,深深地抱住他。
程家别墅。
一到家,温咏立即拉住女儿回到房间。她紧紧抱住女儿,叫她不要害怕,不要慌张,只管装作不知情,一切交给妈妈处理。
程智雅抱住母亲,全身都在轻轻地颤抖。她小声地哭了起来,说:“那是童遇安的爸爸,那是童叔叔……”
温咏喘着气,镇定地说道:“我知道,是谁都不重要了。你别哭,洗个澡,睡觉,明天照常上学……妈妈现在要处理事情,没有时间陪你了,你乖……”
说罢,温咏转身走出房间,程智雅在身后叫她。
温咏回头,看到女儿恐惧的眼睛。
程智雅哭着对她说:“你不要有事,我不能没有妈妈……”
温咏回答:“不会的。”
司机阿全是在十分钟以后来到的。
阿全是个忠厚老实的男人,给温咏开了三年的车。他夫人患癌,正在接受化疗,这段日子,他一直在照顾妻子。他有一个女儿,在英国留学,有一个儿子,今年初三。
再也没有比阿全更适合的人选了。
温咏给了他三张金卡,统共两百万,让他一张用作妻子的治疗费用,一张用作女儿的留学费用,一张用作儿子的生活费。
前提是,替她做一件事。
受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个道理,阿全自是明白。他需要钱。他比谁都需要钱。可是,他现在已经砸锅卖铁来养活他的家。温总这三年待他不薄。他女儿出国,是她吩咐人帮忙照顾。他妻子生病,她一下给他的工资翻倍。如今这两百万,不仅能够解救他的燃眉之急,还能提高他家里人的生活质量。他已近五十,哪怕后半生都在里头过,只要他老婆儿女安好,他什么都愿意。
阿全答应了。
温咏与阿全谈了半个小时。
阿全是在两个小时以后到警局自首的。他是醉驾,他痛哭流涕,无缝可破地令警察相信了他就是逃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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