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遇安、林思家、林止是直接去殡仪馆的。
看到父亲的那一刻,童遇安的心平静了。无悲无泣,真的平静了。连她自己都感觉可怕。躺在这里的男人是她的亲生父亲,浑身是伤,冰冰凉凉的男人是她最爱的父亲。他死了。
童遇安看着父亲,连疼痛的感觉都没有。
她看着姐姐和弟弟看着她了无生息的父亲,由失魂落魄到大放悲声,最终泣不成声。而她始终安安静静。
纵使这两年,父亲对她态度很差,很冷漠,但是,他给过她的温暖回忆,是任何一切都无可抹煞的。
是什么致使她这般恐怖,如此无情?
她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她只知道,父亲救了两个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他尽全力地推开了她们,他不顾一切,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她们,他忘记了所有,放弃了爱他的,义无反顾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只为换取两个陌生人的平安。
好伟大啊。
人人都说他是英雄。
她所接受过的教育,告诉她,英雄被人铭记。
错了,她听过无数平凡人们的英雄事迹,到头来,只记住了一个**同志。
现在,她心中又多了一位英雄,她的父亲,人们所说的英雄。她将永远铭记他,可是,永远不会原谅他。
母亲叫她过去看看父亲。
童遇安听话,走过去,仔细地看过父亲的脸,一遍又一遍,努力记住,他最后的样子。
最后,在姐姐弟弟压抑的哭声中,童遇安捧住父亲冰冷的脸,吻在他额头上,在他耳边悄声低语:“下辈子,我还想做你女儿。可以吗?谢谢你,谢谢你是童遇安的爸爸。”
林思家想通知林泽他们,让他们回来送童乐最后一程。
童遇安说,不用了。
云影也说,其实林泽一直没有联系他们,温予也换了手机号码,找不到的。
林止说,找程智雅,程智雅是他的表妹,通过她,一定能找到。
云影拉住林止就要拨电话的手,低声说:“林止,这不是必要的。你们舅舅说过,不联系就是平安。不要打扰他们,不要让他们难过。”
林止转过头,看着舅妈。他正处于变声期,声音很沙哑:“舅妈,不让我哥知道,他以后更难受。”
云影没有说话,脸上很沉静。
林思家咬紧牙关,眼睛赤红,她看了舅妈,又看了妹妹。她们就在眼前,那么近,又那么陌生,她看着她们,一下就不熟悉了。
童谣、林远、林倬,三次,时间间距都不长,因为有过三次,到了童乐,他的身后事处理起来也就有条不紊。
云影不忙,因为有郑义,还有童乐几个要好的朋友帮忙处理。墓地也不用选了,直接把他当放到林倬相邻的位置就好。
葬礼当天,来了很多人,童乐的同学,朋友,同事,学生,粗略估计,应该有几百号人吧。
他们眼红,泪落,看上去,比童乐的妻子,女儿痛心十倍。
童遇安对他们颔首,致谢,她的脖子因为频繁地重复而酸痛。她真的很累。
被童乐救回的那对母女,她们全家十口人,都来参加童乐的葬礼。他们在眼泪中千恩万谢,云影和童遇安始终面无表情地沉默不语。
那女人的丈夫一看到云影和童遇安,突然失声痛哭,真的,人高马大的一男人就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他甚至向她们跪下,叩首。他一句话都没有,就是哭,或者说,他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的家被拯救了,他的人生被守护了,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可是,他的幸福,是面前这对母女永远的悲剧。
他要说什么?
他什么都不敢说。
葬礼临近尾声的时候,云影忽然不见了,童遇安心惊胆战,四处寻找,最终在车里找到母亲。
云影正端坐在车厢后座,喝着牛奶,吃着面包。看到女儿,她有点尴尬,停止了咀嚼的动作。
童遇安猛一下抱住母亲,大口地呼吸着。“妈妈,你吓坏我。”
云影听出了女儿话里的恐惧,胸,呼吸一窒。她顿了顿,对女儿说:“别怕。妈妈没有那么脆弱。”
童遇安闭上眼睛。
平静片刻,童遇安放开母亲,看着她的脸说:“妈妈你饿了?”
云影点头,淡淡地笑道:“饿了。”
童遇安笑笑,伸手拿掉母亲嘴角的面包屑,放到自己嘴里。
“你饿不饿?”
童遇安摇摇头,说:“不饿,就是累了。”
云影爱怜地看着女儿,说:“再坚持一下,忙完今天就结束了。”
童遇安点头,嗯了一声。
天色灰暗。云影看着女儿的眼睛,抿唇停顿半响,低柔地开口:“安儿,妈妈怀孕了,一个月了。妈妈觉得,是个男孩,你要当姐姐了。”
童遇安与母亲对视,喉咙发紧。她在唇间发出颤抖的哽音:“真的?”
云影微微含笑道:“真的。这次不是逗你玩。”
一瞬间,童遇安眼睛红了,眼泪流下,可是她笑了。“妈妈……”她把身子缩成一团,躺下,头枕在母亲的大腿上,抱住她的腰。“这里吗?”她抚上妈妈的肚子。
云影低头看着女儿,笑了笑,笑红了眼。她说:“嗯。弟弟就在这里。”
“我一定会是他最好的姐姐。”童遇安埋脸在妈妈的小腹上,哭着笑,笑着哭。
童乐的骨灰就放在林倬的隔壁,这下好了,这两个男人谁也不孤单了,安稳了。
童遇安剪头发那天,发型师说她的头发很漂亮,剪下来的时候,一束束地给她放好,说是想跟她买下。童遇安没有卖,她将剪下来的头发编成一条辫子,装进一个长方形的锦盒里。
现在,她把一张全家福和锦盒里的辫子摆在父亲的骨灰盒旁边。
从墓园回到家,童遇安洗了个澡,倒头就睡。
夜渐深,云影辗转难眠,一直睡不着,最终换上童乐的t恤,用他的西服盖住身子,才勉强进睡。
林思家和林止长夜难眠。林思家抱住父母的骨灰盒,忽然如是说:“林止,爸爸妈妈放在家里,你害怕吗?”
林止看着窗外的夜空,声音低哑地反问道:“为什么怕?”
林思家用梦呓般的声音说:“我怕了。”
林止微怔,转眼看着林思家。她凝视虚空,眼睛很暗,壁灯淡淡的光线照在她疲惫的脸上,是直击人心的凄凉。
他问她:“怕什么?”
林思家没有说话。
林止看着她,看了将近五分钟才看到她的嘴唇蠕动了一下。
林思家转过脸,对上弟弟的目光,轻声说:“我们把爸爸妈妈放回他们应该停留的地方吧。这里是家,活人住的家。他们死了。不能留在家里了。”
夜很安静。
林止与她对视,停顿数秒,最后说:“好。明天,我们跟舅妈说。”林思家挤出了一个微笑。林止伸出胳膊环抱住她的肩膀。林思家把头靠在弟弟的肩膀上,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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