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树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前，桌上摊开放着《湮后对》，对曰：道之以网，德之以剑，其加身乎？日：道之以路，德之以光。明明在上，煌煌在下，行而不乱也。小桃树大声朗诵，字正腔圆，白木头随之讲解：二圣对坐，说道德与众生。是如网如剑，强加于众生？是如路如光，日月行天，大道光明，众生安命。

有禹禹独行者，何也？道行在己，无不独行，苟以身之渺渺，窥乎于茫茫。但如我心，但如日月。

然后，小桃树开始翻看“符”字书，第一页，开章明义，符箓又称“符字”、“墨箓”、“丹书”，可召神劾鬼，镇魔降妖。符箓以“云篆”写就，"符头"，"符脑"，"符腹"，"符脚"，"符胆"环环相扣，法度森严，最为要紧的是“符窍”，又称“点窍”，窍开惊鬼神。画符作箓讲究一气呵成，不能断气，其次要正心诚意，心诚则灵。根据威能大小，符箓又分为秘符、雷符、宝符、仙符四阶。

符书上只是记载有寥寥几种秘符，五行遁符、神行符、咫尺符、光明照和阴阳桥。每一种秘符从起笔到停笔，起承转折，勾连闭合，每一笔无不循规蹈矩，步步为营。且符图之下详细备注有用途、禁忌以及作符之时需要注意的避讳，关窍等。譬如，五行遁符便有外五行与内五行之分，外五行以后天灵气封符，一去二十里；内五行以先天精气封符，一去三十里。虽然内五行较之外五行能够远遁十里，不过外五行遁符的封符要简单省力许多，而内五行遁符往往费时费力，通常，只有独夫才会偶尔为之。

再者，神行符和咫尺符不可叠用，只能单独祭用。光明照是开路符，阴阳桥是劾鬼符。

小桃树着重看了看咫尺符，先是师父从山脚到山巅的大袖飘摇，后是师兄的随后一指，这种咫尺千里的大神通，小桃树羡慕不已，心神往之。不过，让小桃树失望的是，符书所载的咫尺符，短可瞬挪两三丈，远不过十丈。

白木头察觉到小桃树的神色变化，讥笑道：“天底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情，只凭一张符纸就敢想咫尺千里？若是给你个百八张，岂不是一眨眼就要在百万里之外了。且不说你有没有，现如今最强劲的转挪大阵也不过才九十九万里，不敢破百。为的啥，一句话，不敢视天地如无物！好比鱼游大海，再怎么兴风作浪，最后还得乖乖地掉在海里，更何况，海水正一倾压一倾。你有多大能耐，也敢胡思乱想？爷爷咋跟你说的？”

小桃树脸色发红，神情窘迫，高声道：“脚踏实地！”

白木头笑意盈盈，“对嘛。天高地厚不低头，脚踏实地登高楼。”

白木头接着说道：“符箓入门的第一符历来都是五行遁符，再是神行符，然后咫尺符，一符比一符高明，循序渐进。总不能走不稳，就想往前跑。画符最重要的不是符箓的威能强弱，而在于画符人的精气神韵。正心诚意固然重要，可’我符开窍，天地辟道。’不容置喙的勃勃神韵才是符箓的精髓所在。既要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知无畏，又要有’我花开后百花杀’的敢作敢为。符笔落处，大雨磅礴。明白吗，小桃树？”

小桃树眉心拧巴在一块，又懂又不懂，不知如何回答。“白爷爷是说画符要一步步来，着不得急。还有，符箓就像人一样，要有一股子精气神，不知道对不对？”

小桃树是有慧根的，聪明。年纪虽然小，可读书读得并不少，许多事情，常常一点就透。然而，古往今来，大抵早慧者早夭。心高气傲，恃才傲物者比比皆是，最终能够攀登上境者却是屈指可数。不外乎是聪慧自负，目无余子久而久之养出了好高骛远，不能容人的狭隘格局。

白木头之所以要小桃树多看书不求甚解，目的就是开阔小桃树的胸怀视野，以免养出目无余子的狭隘格局。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白木头以为然也。既养王气又养霸气，谦虚好学而又勇猛精进。对于小桃树的见解，白木头向来不表扬不贬低，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白木头点头，说道：“小桃树是深思熟虑了，大体意思不错。读书如做人，有三重，重学、重思、重行。学而思之，思而学之，然后行之，三重并举，则进益远矣！画符首在笔画，比如五行遁符，笔画繁琐如章鱼捧墨，看似乱糟糟，不过皮毛而已。细细看去，墨只是一捧，爪不过七八，则骨架明矣。如是近看远观，符头、脑、腹、脚、胆一一跃然而出，符窍通透，神韵生焉。故而，临摹有三步，一临皮毛，二临骨架，三临神韵。至于神韵透纸，就算是入门了。”

小桃树摆好笔、墨、纸、砚，准备临摹，聚精会神。纸是普通纸张，因为白木头说临摹不必浪费符纸。小桃树抬笔，落墨，白木头神魂传音，指点提醒。诸如握笔要紧而不松，手腕应该松而不紧，转折处应该不涩不滞，勾连时要自然如意。停笔一如起笔，那股子精气神万万不可松懈。

一遭走笔下来，小桃树满头大汗，脸色发白，放下笔，重重一个深呼吸。稍后，闭目打坐，约有一刻钟，神色如初。

距离午时尚有半个时辰。

白木头说：“接下来，咱们观山河。”观山河，顾名思义，看山看水。

小桃树走出茅屋，茅屋后是桃祖本体犹如真龙盘踞的巨大桃树，依旧枝繁叶茂，虽然树腹雷霆肆虐，生机已绝。前面山石突兀，或大或小，或平整，或嶙峋。左右两侧皆是山崖，遥遥有水流声。放眼望去，烟雾缭绕，如处云端之上。听师兄说，下面遥遥如环佩声的流水就是桃花江。敕令山七峰一水中的一水。而桃祖所在的这座山峰就叫敕令山，狭义上的敕令山。广义的敕令山指的便是七峰一水，其余六峰，两峰在前，四峰在后，分别是挑霞岭、落鹜峰、望祖山、桃花陵、听雷崖、立掌峰。小桃树所在的这座山头又叫“小敕令”，“第一峰”，属于桃祖独有，整个敕令山即便是掌敕、掌令、掌山、掌门四掌无故也不得擅自踏入一步，据说，这是祖师爷的法旨，代代相传。

而每一代四掌也的确无一人擅自踏入第一峰，故而，第一峰上也只有打理峰上事务的弟子，比如小桃树的师兄、师父还有小桃树。

师兄说小桃树走了狗屎运，一眼就被桃祖给看上了，居然还住在了桃祖眼跟前。算算咱们整个敕令山就没几个人见过桃祖，更别说还敢在桃祖眼跟前睡觉，只是桃祖树冠上的雷霆咋没了。背刀的家伙叽叽喳喳，有一搭没一搭，经常说着说着就走了。

小桃树托着腮帮，趴在崖边一块平整的山石上，望着山下。山山水水，花花草草，有白云和微风，有猿啼和鹿鸣。由着眼睛，什么都别想，想笑时笑，想哭时哭，白爷爷说这也是修行。

白木头作为司马洞天的洞天之灵，在洞天彻底稳固之前，不会被拘束在洞天之内，进出随自己心意。故而，白木头就像小桃树肚中的蛔虫，对小桃树的一言一行，一颦一嗔尽在掌握。从而，也能更好地指导小桃树学习，修行。空心驰意，也是修行，白木头告诉小桃树，小桃树就记住了。

就像小桃树望着山下的山山水水，眯着眼睛就要睡着了，白木头哭笑不得，他只是随口一说。不过，道理是没错的，文物之道，一张一弛。

在小桃树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候，背刀的家伙就到了。“小师弟！”

小桃树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站起身，拍拍衣袍，从山石上下来。“师兄，回来啦。”

背刀的家伙笑眯眯看着小师弟，小师弟偷懒啦。不是说要读书吗，怎么差些就睡着了。莫不是跟咱一个德行，那书上的字一个个看得就头大，哪是咱读书，明明是书读咱啊。

“回来啦，太阳都到中天了。回晚了，怕你挨饿，饿了吧？”

“饿了。”小桃树一向在肚子的问题上很实在。

背刀的家伙先是提出一个大大的皮囊，跟小桃树差不多大小，然后，摆出一块又一块烤肉，摆满了一丈大小的整整一块山石。最后，笑嘻嘻站在一旁，双手环胸，一副我是不是很厉害的样子。小桃树知道，一定是从芥子囊中取出来的。小桃树也会，只是他的芥子囊中没啥可取的，只有一支符笔，一沓符纸。至于浩如烟海的《道藏》，据白爷爷说，已经被他转挪到洞天中的草庐了，他要好好看看，研究研究，以后都教给小桃树。

“如何，小师弟？”背刀的家伙伸手摆了摆，夸功一样说道。

小桃树抱起一块肉，狼吞虎咽，尚且不忘翘起大拇指，夸赞道：“好极了，谢谢师兄。”

“师兄不是不动刀吗？”

“当然，这可是师兄换来的，绝对没有动刀，每一块都是别人切好的。”背刀的家伙神情严肃，一脸认真。“咱还从洞天的母老虎那给小师弟接来了虎奶，满满一大囊子。那头白毛的小老虎，甭提多可爱，咱差点忍不住，就给抱走了。唉，没缘分啊！”

小桃树吃完一块烤肉，喝上一口虎奶。对师兄的抱怨无动于衷，师兄咋总是想着抱走虎娘的小老虎啊，小桃树想不明白。虎娘的奶，真是好喝，不知道师兄要不要喝一口。

“师兄，你要不要喝一口，虎娘的奶真的很好喝？”小桃树抬着头，问背刀的家伙。

“不喝。”这叫什么事，咱又不是小屁孩，背刀的家伙心情抑郁。

“小师弟，吃好喝好啊！咱还要教你怎么折腾身体呢，没力气可不行啊！”

“嗯。”小桃树头也不抬，继续吃肉喝奶。

“咱这套折腾身体的功夫可不好学呢，吃苦暂且不说。”背刀的家伙老神在在，阴阳怪调，说道：“流汗、流血都是小事，搞不好胃里面冒酸水，肠子绞一块，什么吃的喝的，一张嘴，就一股脑的蹿上来了。哇啦哇啦的，小师弟，你想想，肉啊奶啊的，唉，不说了。”

背刀的家伙果然闭嘴了，憋着笑看着小桃树。小桃树嘴巴里还嚼着烤肉，两只抱着烤肉的小手却停住了，拿也不是，放也不是，瞪着眼珠子，盯着大剌剌立在那，若无其事的师兄，不知所措。

小桃树嚼完嘴巴里的肉，又灌了一口虎奶，清清嗓子说。“师兄，我还吃不吃啊？”

背刀的家伙顿时破功，哈哈大笑。“小师弟，你还想不想吃啊？”

“想啊，我还没吃饱。”小桃树不假思索，认真地说。

“小师弟，你要想清楚啊！哇啦哇啦的，吐啊吐的，直到肚子里干干净净的。”背刀的家伙两手捧着肚子，作呕吐状，并且发出“哇哇”的声音。

小桃树皱着脸，转圈子，不知如何是好。吃还是不吃，吃了会吐个干净，不吃会饿肚子。小桃树很纠结，瞄一眼烤肉，瞄一眼虎奶。咋还有这样的功夫，不吃东西，哪里有力气练功夫？小桃树皱眉头，转圈子，然后坐在山石边。不能慌，白爷爷说过，要冷静，要多想想，再想想。

“师兄，是不是一定会吐啊？”小桃树觉得会吐的多半是身体不够好，自己的身体挺好的，多半不会吐。如果饿着肚子，岂不是亏待自己了。

“倒也不一定，咱就没吐过。”背刀的家伙吞吞吐吐，小师弟肯定不会吐的，这一点背刀的家伙坚信不疑。戏弄小师弟不太容易啊，背刀的家伙有些遗憾。

“知道了。”小桃树吃心大定，朗声说道。

半刻钟后，小桃树舔着嘴唇，揉着肚子，看向师兄，招招手，说。

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