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榛心里一动，太子？
她不动声色地往前靠，轻手轻脚拨开挡在她面前的人。
远远望去，只能瞧见一个头戴金丝冠，杏黄色的修长背影。
他周围跟着几个带刀侍卫和太监，尸体已经被带走，地上只留下一滩血迹，掌管选秀事宜的太监和几个小黄门正趴跪在地，瑟瑟发抖。
姚榛竖起耳朵，隐隐听见那个跪在地上的太监半仰头抖着尖细的嗓音大声哀求道：“……老眼昏花……竟不知有贼人混进……奴才难辞其咎……但请殿下看在老奴……求殿下开恩呐……”
贼人混进来？
难不成刚才那个落选的秀女竟然是刺客假扮的？
还是谋杀太子？！
姚榛疑惑，这皇宫里守卫森严如铁桶一般，竟然会有人混进来？
太子似乎对于掌事太监的求饶不为所动，此刻他负手而立，似乎说了什么，只是声音太远，她听不清楚。
却见那名太监面如死灰，只得深深趴伏。
看来这个太监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姚榛为他稍稍默哀，把注意力放在太子身上，因为她发现虽然她看不见那人的正面，却莫名觉得这背影眼熟。
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抹身影，在哪里见过呢？
太子似乎察觉到什么，不经意地回过头瞥了一眼，半张脸显露出来。
清晰明朗的侧脸线条，长眉入鬓，高鼻似玉柱，目若寒星，嘴唇饱满……
姚榛：“！！！”
她突然想起自己刚穿越过来时细雨绵绵漆黑的夜晚。
她在崖底仰望，有美从天而降。
那张脸……
我见犹怜。
这不是……这不是那个被她救过的小美男嘛！
见姚榛瞪着大眼一副不敢置信地模样，站在她旁边的王湄还以为她被吓到了，连忙拉住她的手，在她耳边叱道：“快醒来！”
姚榛回过神，神情莫名地看她：“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被吓到魔怔了！”王湄见她似乎并无大碍，吁了一口气说。
姚榛抽了抽嘴角，心道这算什么，还没进宫之前她就亲眼目睹了一名秀女的死亡，还被溅了一脸的血。
他们这些封建掌权者杀人如同砍白菜，手起刀落，决不含糊，上一秒对你言笑晏晏，下一秒就让你提头来见，之前那个王大人神乎其技的变脸还姑且能让她抖一抖，眼前这个还真不算啥。
心里要是没点承受能力，早在她得知自己穿越的那一刻就疯了。
见王湄一脸关心的望着自己。
姚榛只好悻悻道：“没什么，只不过觉得太子殿下有些眼熟罢了，有点震惊，嗯震惊……”
闻言，王湄怪异地看着她：“眼熟？”
姚榛：“……嗯怎么说呢，就是有点像我一位故人。”这个小美男我曾救过啊！！！！
王湄半信半疑地瞧着她，见她一脸淡定，便不再言语。
掌事太监最后被侍卫拖走了，有宫人迅速过来清理地面。
大概是为了避嫌，太子只是远远的朝这里一瞥就转了回去，带领呼啦啦的一群人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
可姚榛的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据她所知，太子作为东宫储君，乃是帝国之本，堪称“定国神针”，是不能随意出宫的，即使出宫也是国家大事，往往也是前呼后拥，将兵将领伴随左右，因此她奇怪为什么那天太子会出现在皇宫千里之外，还身受重伤独自一人坠落悬崖？
简直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若是那个被她救过的那个小美男是太子，那她第二日能出现在秀女车里也就解释的通了。
或许正是因为太子手下过来救他，却发现姚榛也在，为了不走漏太子出宫的消息就将她打晕，查明她的身份后将她送回秀女车队？
不过，以她这几天对这些贵族的了解，生杀予夺已是常事，杀了她岂不是更能一劳永逸？
姚榛转动大脑，思索。
至于为什么没有杀她灭口，难不成是因为她秀女的身份？秀女若是突然失踪，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毕竟是良家子，领事官员肯定要查，届时查到她消失的最终地点，很有可能暴露太子私自出宫的事？
这么一想，就解释的通了，姚榛终于释然，心道原来自己还是蛮聪明的嘛！
至于受那么重的伤还坠落悬崖，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在这短短的几天里恢复，还能像没事人一样的这种事则被姚榛选择性的忽略了。
此刻姚榛猥琐的想着，既然自己是太子的救命恩人，也不知道对方醒来后见没见过她，若是见过她，她是不是可以携恩图报嘿嘿……
掌事太监换了人，秀女初选继续。
这一组人里有王招娣和戴琇莹，幸运的是王招娣过了初选，不幸的是戴琇莹也过了初选，想起当时在车里这个小姑娘说的话，果然一听自己的名字通过了，小脸立即就拉了下来。
没过多久就轮到她了，既然选择留在宫中，姚榛自然不会坑自己。
此刻她腰板挺直的立于百名秀女的中央，身姿玲珑，堪称造物主所钟，她没有古人对权势地位的天然畏惧，自然昂首，无需刻意摆姿势，却能仪态万千，即便大家都穿的一样的衣裳，她确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
姚贞与她外貌相似，端的是一副绝佳好相貌，凤眼琼鼻樱唇鹅蛋脸，因着年纪尚小未完全长开，平日里低眉顺眼总显得柔弱无辜。
姚榛不喜古代女子那种修剪的极细的眉毛，穿越过来这几天她也没修过，就任其生长，因着此刻她仰首挺立，反倒显得眉宇开阔疏朗，自成大气，隐有艳冠群芳之态。
在场的围观众人不自觉地就将目光转向她，有人忍不住喃喃：“这是哪家的贵女？”
声音虽低，可因刚才发生的事，现如今大选广场上除了掌事太监忽高忽低的声音，几乎是寂静的，这位秀女的这一句疑问，反倒格外的清晰。
掌事太监几乎是立即就听见了，顿下了脚步，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了姚榛。
那人说完后马上反应过来，自觉失言，连忙低下头。
姚榛：“……”心里有一句妈卖批不知当不当讲。
姑娘，你这是要害死我吗？！
在宫中要慎言知不知道啊？！
在场的秀女，全都是“贫穷百姓”出身，哪里来的贵女！！！
刚有个人混淆身份进宫刺杀太子被当场处死，这会儿就说出这种“模凌两可”的猜测，岂不是在说她的身份也有问题？
果然，掌事太监寒着脸走过来，方才他过来之时先扫视一圈，虽然也发现了姚榛与众不同的风姿，却也只认为这小女子气质绝佳，是个好人选，可如今有人突然这一句失言，倒让他产生了怀疑。
前朝选秀只有世家之女才有资格，秀女们不乏有风姿绰约的国色佳丽，可自打陛下登基重新立了选秀的规矩后，秀女们虽也是各地精挑的美人，但多为唯唯诺诺之流，稍好一点的，也只是小家碧玉。
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举止傲然的气度，只能是被人追捧，久居上位者才有。
姚榛若是知晓他的想法简直要哭死，自信是别人给的，她只是生长在自由的国度，家世良好受人追捧，自然学不来古人的卑躬屈膝这一套。
掌事太监站在姚榛面前，姚榛赶紧低眉顺眼，做出一副楚楚可怜之姿，熟料这副模样更加引起这个久于深宫锻炼出的老奸巨猾的太监怀疑。
太康帝虽然忙于政事极少过问后宫，却也知后宫一旦建立，斗争便如火如荼，更别提他的后宫妃子们多为他当年为笼络地方势力收拢的贵女，谁都不服谁。
为了避免后宫纷争，他特意订立了选秀只选贫民良家女，也是因为这类人整日惦记的只有眼前的柴米油盐，性格单纯好控制，最不讨喜的便是这种会耍小聪明，惯于作戏者。
“抬头！”掌事太监紧紧盯着她，拉长了尖细的嗓子道，“年岁，姓名，籍贯——”。
姚榛在心里抖了抖，这要是一个不小心说错，好不好就是掉脑袋的事，她抬头，略微紧张地回答：“回禀大人，奴婢年十五，姓名姚榛，籍贯宜平县姚家村。”
老太监瞥了她一眼，书记官拿着一个册子翻页查找，似乎看见了什么，便抬脚贴近他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姚榛盯着他的嘴，通过唇语大致知道，他再说的确有这么个人。
遂松了一口气。
可谁知这口气还没松完，老太监却转过头，高声道：“宜平县秀女出列！”
姚榛差点岔了气：“……”这是还不信她？？？
几千人里面犹豫地走出来几个秀女，姚榛一看，陌生脸。
老太监命书记官一一核对姓名后，问道：“姚榛此人你们可识？”
几个秀女面面相觑，一个胆大的秀女回答：“回大人的话，奴婢识得。”
姚榛眼观鼻鼻观心，倒是不怎么担心，毕竟她现在的确是姚贞，这是不争的事实。
不远处柳元香瞧见了这个秀女，似乎想到了什么，深深的蹙起了眉。
老太监稀疏的眉毛一挑，似乎不大信，拉长语调：“仔细说来。”
那声音听的姚榛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以前无聊在家看历史讲坛，有专家说宦官这类人因着幼年被去掉男人的重要部位，又常年呆在波云诡谲勾心斗角的后宫中，见惯了阴私，心性大多扭曲，见不得别人好过，没想到自己也有亲身经历的一天。
那个胆大的秀女名唤周梦兰，她迟疑地看了姚榛一眼，闪烁其词道：“回禀大人，奴婢所知姚榛乃是宜平姚家村前里正侄女，因着相貌在当地颇有美名，只是……只是奴婢在与其同车之前从未见过，对她也并不了解，不过奴婢曾听人说她有婚约后来解除了……同行第二日晚间她便换去了别的马车，所以不曾有过深交。”
同车？姚榛突然想起来，她因着姚贞私奔的原因，后来被人送回来随意扔进南陵县马车，怪不得这些人她没有印象。
只是她这番解释虽说是实话实说，却显得遮遮掩掩的，而且她竟然说姚贞的婚约，她记得姚贞可不曾对人说过自己有婚约，更何况婚约都解除了为什么还要提出来？！
还有最后一句，这不是摆明了让人怀疑么！
显然围观的秀女们也都听明白了周梦兰的语意，与姚榛后来同车的那几个人秀女都担忧地看向她，戴琇莹甚至发出一声惊呼，焦急地想要过去说什么，却被旁边一个秀女扯住，不赞成的对她摇头。
王湄也皱起眉头，看向周梦兰，这个人……
可姚榛也不敢说什么，毕竟人家说的的确是真话，早知今日她当初还不如换回原来那辆马车……
果然，老太监听了后并未打消念头，反倒疑虑更甚，道：“她中途换了马车，为何要换马车？”
“这……”周梦兰踌躇不决，她们同车的人是知晓姚榛偷偷逃跑的，只不过后来对方一夜后便平安归来，姚榛自负容貌，初见时便对她们爱答不理，言语间对她们多有不屑之意，她心中不忿便私下通报给王大人，但王大人接下后并未追查此事，最后还不了了之，她初以为对方是有后台，可随后发生了秀女出逃被抓回堂前审判之事，她便以为自己是猜错了，对方或许只是换了个马车罢了。
“……奴婢也不清楚。”最终周梦兰咬咬嘴唇，低头回答，“那晚暴雨连绵，车队混乱，奴婢见她突然从车里跑出去，未曾来得及阻止，第二日晚车马行至驿站，奴婢却见她从别的车里下来，也不知她是何时换的车，只是奴婢瞧见她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
老太监目光犀利地看向姚榛，那眼神似乎像一把蠢蠢欲动的刀子，非要将她刮下一层皮肉不可。
尖细的声音似乎也化成了利刃，直戳姚榛心口：“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来人——”
姚榛额头冒汗，心里直骂娘，这姚贞的人缘也忒不行了！又一边忍不住从姚贞的大脑里回想，她究竟怎么得罪了这个人？
脑子里掠过对方要递给姚贞食物，却被姚贞嫌弃地捏着鼻子撇开的画面，末了似乎还说了一句难听的话，说的什么她不记得了，不过对方脸色却很难看。
难不成是因为这件事？
姚榛猛地抬头看向周梦兰，这姑娘名字起的诗情画意的，怎的心思如此狭隘！
他娘的这年头证明自己是自己都这么难了？！
她可不能再叫这个周梦兰说了，再被她这么含糊其辞地说下去，老娘小命又要玩完了！
既然你不仁，那我也就不义……
她没等老太监叫人，就赶紧跪在地上打断他的话，她低头战战兢兢道：“回禀大人，奴婢的确是宜平县的姚榛，那日换马车不过是因着身体不适，不妨告知大人，奴婢自幼便对特殊体味儿敏感，能比别人更能嗅到体味儿，暴雨之时车内密闭，奴婢几乎被熏窒昏厥，无奈只好当夜前去禀明王大人奴婢的特殊体质，恳求他为奴婢换一辆马车……”
这话一出，周梦兰脸色立马变绿了，她抬起头怒视姚榛。
围观的秀女们很多人都笑出了声，尤其是戴琇莹更是笑的肩膀直抖，她捂着嘴悄声对旁边的人说：“肯定是狐臭！”
王湄眉毛一挑，忍不住勾起唇角，略带赞赏的看着姚榛。
就连一旁几个小太监都憋不住低头抖肩。
掌事老太监脸上的褶子抖了抖，神色怪异道：“哦？”
姚榛一脸“您差点就冤枉我”的泫然欲泣，哀声道：“这事实在有损女儿家名节，奴婢本不想说，只是因着这特殊体质，奴婢在车里没少遭罪，却不曾想过这也成了被这始作俑者怀疑攻诘的理由，奴婢委实冤枉！”
周梦兰的脸黑了。
而这时，围观的秀女们有人插话，清脆的嗓音道：“奴婢可以证明姚榛所言非虚！”
我这胡乱瞎扯一通竟然还有人挺我！果然我命不该绝！
跪着的姚榛艰难地扭过头，竟然是柳元香！
果然是好姐妹！
既然如此，我就彻底原谅你之前吓唬我的事……
柳元香拨开众人缓缓走出来，跪在她旁边，声音不疾不徐道：“回禀大人，姚榛换车的事奴婢是清楚的，因为她后来就在奴婢所在的南陵县车里，奴婢同车的人皆可作证！且奴婢之前就认识姚榛，并未发现她有什么不同，倒是奴婢知晓她先前同车的某位秀女，因嫉妒时常在背后对姚榛嚼舌根胡乱攀扯造谣！”
这分明是在说她！周梦兰气的脸通红，一时顾不及宫规礼仪，指着柳元香怒道：“你污蔑我！”
柳元香淡然一笑：“未曾指名道姓，何来污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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