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里每年都有人无声无息的消失，是无数人的埋骨之地，故而永和宫里消失了一个宫女并未引起太大骚乱。

第二日庄妃娘娘神色如常地吩咐宫中的掌事嬷嬷，言道昨夜紫菱起了急症，已被送出去了，眼下她宫中还缺一个调香侍女，便命她再从内务府里调来一个。

庄妃娘娘神色淡淡道：“挑个嗅觉灵敏的，皇后娘娘这几日精神瞧着不大好，本宫近日想为皇后娘娘调个安神香，别找那些腌臜的奴才来糊弄我！”

掌事嬷嬷一听这语气，便知定是紫菱惹了娘娘被弄出去了，心道紫菱这丫头手艺虽不错，却是个没脑子的，她前些日子瞧见那丫头似乎对殿下起了心思，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平白惹得主子不高兴！

只是这宫里的调香师本就不多，紫菱那丫头的手艺在内务府已算是最上等，再想找个同等手艺的可不好找。

不过……她昨日到是听闻今岁的选召秀女里有个嗅觉极为灵敏的，到是可以弄过来调l教一番。

便躬身问道：“娘娘，内务府的调香师手艺不比紫菱，难成气候，不过奴婢听闻此次大选里有一位嗅觉极为灵敏的秀女，倒是可以调过来试验一番。”

“秀女？”庄妃正抿着茶水，听见这两个字，放下茶盏，眉头一蹙，妆容精致的脸上流露出厌恶的神色，“宫里又开始遴选秀女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嬷嬷恨不得给方才的自己一巴掌，前些年陛下颁布了选秀只选民间女后，为了促进这条政令的推及，第一次大选后便给这幸运的民间女封了位，正是如今的贤妃娘娘，与她们家主子极为不和。

嬷嬷连忙跪下，嘴里哀哀认错道：“奴婢知错，恳请主子高抬贵手原谅奴才这一回！”

庄妃修剪的极为细致的眉毛一挑：“什么知错不知错，本宫问你话呢？起来回话！”

“是，是！”嬷嬷连忙起身，谄媚地的语气道：“回禀娘娘，就在昨日宫中进行了初选。”

庄妃问她：“你方才说有个秀女的鼻子灵敏？”

“是，听说是极为灵敏，能嗅到常人所嗅不到的气味！”

庄妃伸展手指，纯金镶碎宝石的护甲在空中划出一道尖锐的流光。

嬷嬷觉得自己的脖颈一凉。

好半晌，她听见庄妃漫不经心的语气道：“这么好用的鼻子留在储秀宫里可惜了，调过来给本宫侍弄香料吧……”

嬷嬷深深的低下头：“是。”

……

众秀女们开始了第二轮的复选，过程便如柳元香昨夜所讲的那样，众女因事先有所准备，倒也不曾出过茬子。

这次复选淘汰了近两千人，最后仅有三百人等候接下来为时一个月的考察期。

这三百人被安排到一处——储秀宫。

后宫西六宫占地面积最大的储秀宫，乃是历年秀女和选侍们的住处。

姚榛她们则从偏殿搬进了正殿。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姚榛：“你说什么？你不要候选秀女的资格了？！”

戴琇莹鼓着萌萌的包子脸，一脸严肃的点头。

柳元香劝她：“妹妹可要想清楚，到了咱们如今的身份，即便你不要这资格，也是回不了家的。”

戴琇莹：“本来我就不想来参加选秀，若非我们县原本应参选的人都提前拉郎配了，里正也不会将我的名字上报了。”

柳元香：“虽说如今可以自发退出后续的选拔，可你若是真要退出了，便只能从这宫中的三等宫女做起了。”

柳元香颇显严厉的目光看着她：“到那时，同期的秀女们为妃做贵人，你便是她手下的奴仆，你岂会甘愿？”

闻言，戴琇莹愣了愣，似乎被她凌厉的语气吓住了，眼神飘忽，嗫嚅道：“我，我不在乎。”

姚榛：“……这倒不至于吧。”说实话，她也没敢肯定已经一定会被选中，她的目标是留在宫中，作为宫妃还是宫女对她来说无甚区别。

柳元香看了姚榛一眼：“至不至于，真到那时就明白了。”心道在宫中为奴为婢虽不比宫外的贱籍那般教人轻贱，可就其本质来讲，是一样的。两者皆是在贵人手下讨生活，在外面虽遭人白眼，好歹能保证小命，可在宫中一言一行都要注意，若是不留意冲撞贵人，拂袖间便性命难保。

戴琇莹看出柳元香是真心为她好，便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柳姐姐，我非是甘愿为宫女，只是……”

她左右瞅瞅，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如今有五十多岁了，他……他比我阿翁岁数都大呀！”

姚榛：“……”

柳元香：“……”

两人面面相觑，姚榛忍俊不禁。

见姚榛似乎在笑话她，戴琇莹小脸一红，喏喏道：“本来就是呀，我如今才十三岁，难不成后半生要许给这么个老头子嘛？”

姚榛笑的更大声了，吸引了不远处的秀女们诧异地看她。

戴琇莹：“……”

姚榛一手叉着腰哼哼，一手拍拍柳元香的肩膀，道：“好姐姐，你快给这个迷糊的小妮子说说。”

柳元香无奈地看了姚榛一眼，对戴琇莹道：“你还记得咱们初进宫那晚的李嬷嬷吗？”

戴琇莹想了想，回道：“我记得，是那个东宫的掌事嬷嬷吗？她怎么了？”

柳元香：“她既介绍自己是东宫掌事嬷嬷，便是在说明一件事——如今东宫空虚，她这是奉皇后娘娘的旨意，是为太子殿下选妃。”

“呀！”戴琇莹惊讶出声，“为太子殿下选妃，那岂不是，岂不是日后的……”

姚榛在一旁点头，接道：“皇后啊！”当然也不一定，毕竟太康帝的子嗣好几个，太子不受宠可是众所周知的事。

柳元香瞥了眼左右，瞪了姚榛一眼：“小点声。”

姚榛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手势，道：“哦！”

柳元香继续道：“正如你所说，陛下如今年岁已高，而皇子们也都成年或即将成年，自然皇子殿下们选妃是为当要。更何况……”

柳元香顿了一下，抬头看向后宫极东处那个最为显眼的建筑，那里是后宫里面最尊贵主人的住处，乃是天下所有女人的向往之地。

戴琇莹疑惑：“何况什么？”

柳元香转过头来，叹息道：“这些年陛下忙于政事，后宫里已有许多年未曾进过新人了。”

姚榛也看向坤宁宫的方向，相传皇后娘娘极为受宠，陛下曾于年少时放言：“娶妻当娶李昭宁！一生一世一双人！若能娶到昭宁，吾愿终身不纳妾！”

后来李氏一及笄，两人便结为秦燕之好，而后多年果然不曾纳过妾。

若不是前朝皇帝昏庸无道，战乱频发，太康帝也不会下决心推翻这王朝。

只是想要当开国皇帝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妻，打天下这些年里他收拢了不少势力下的女人，这些女人为他生儿育女，也不知李氏是个怎样的心情。

所谓的盛宠，真的是盛宠吗？良人在娶了你之后便忘记了当初的誓言，可谓欺骗，那便不是良人了。

姚榛叹息，现在想来，老天爷仿佛给她来了一个莫大的玩笑，她甚至很难想象自己的命定之人是这宫中的哪位皇子，难不成她也要成为他后宫中的女人之一么？

她参加选秀，究竟是不是一个错误？

不过很快，乐天派姚榛就放下了心中的负担，她本就是已死之人，现在能过下来尚是苟且偷生，虽不知何时能寻觅到她的命定之人，但她总归不是真正的古代人，早晚都有回去的一天。

若是在宫中寻觅不到梦中的那个“影子”，她还可以找机会出宫嘛。

她的情绪徒然低落，引起了旁边两人的注意。

柳元香若有所思地看了姚榛一眼，其实和姚榛相处的这段日子里，她一直能察觉到对方似乎有心事，这心事对方不说，她也不好过问，只是每当对方流露出伤感之色时，她的身前似乎就包围了一团迷雾，柳元香甚至觉得此时的对方距离她很遥远，就好像……就好像她非此间之人似的。

摇摇头，柳元香自嘲地笑了笑，认为自己大概是魔怔了，怎会有人非此间之人呢？

戴琇莹鼓着小脸左瞅瞅右看看，心道这两人怎么回事，说着说着怎么就跑神了？

“那……”戴琇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打断两人的思绪。

姚榛和柳元香果然回过神，看向她。

戴琇莹悄声道：“柳姐姐的意思是到时我被选中了，也不会进入陛下的后宫，而是被点给某位皇子么？”

柳元香：“……这个虽不见得是必然，但许给某位皇子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人人都爱听有利于自己的好话，戴琇莹自然也是寻常人，她选择性忽略了前半句，松了一口气，目露期盼，心道自己若是能成为哪个皇子妃也不错，她可是知晓皇子们的年龄似乎都不算大，与她正好相配……

姚榛看了柳元香一眼，这人说什么话顾着给对方留余地以照顾对方的感受，不知从小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竟能造就如此高的情商。只是人家小姑娘对你这么信服，这要是最后没被选中或是陛下突然兴起要广开后宫，岂不是还要赖你？

于是姚榛“扮黑脸”打击她：“接下来还要经过一个月的考察期，考察后不是说仅留下五十人么？你就确定自己肯定能留下来？现在担心这个未免为时过早。”

柳元香深以为然的点头，她方才也想这么说，不过为了照顾对方的心情，便没把话说的太开，方才瞧见戴琇莹神色有异，便知自己似乎好心办了坏事，她虽不赞成对方放弃候选资格，却也没肯定她一定能入选，只是再想说什么对方也不见得能听进去。

好在姚榛心细又胆大，替她点名扼要。

果然，一听姚榛的话后，戴琇莹小脸又皱了起来，说：“那我若是没中选，岂不是还要去当侍女？”她刚放下这个心思，对接下来的选秀有了期待……她抬头细细端详面前的两人，柳姐姐貌美如花，姚姐姐更是天仙下凡，一对比，自己似乎毫无可取之处，这么一想，也太打击人了！

柳元香：“……”早知如此……

姚榛毫无所觉地继续道：“更别说你现在就是个小豆芽菜苗苗，你觉得哪个皇子能……”看上你？恋l童么？

柳元香：“……”过分了吧……

她话虽未道尽，可那意思确是清晰明了，果然，戴琇莹听完后立马就拉下脸，“哼”了一句，也不和两人打招呼，转身扭过头跑了。

姚榛莫名地看着对方气冲冲的背影，问柳元香：“她怎么了？我说的难道不对？”

柳元香无奈道：“……你认为好便好吧。”话是如此没错，可说出来未免太过伤人，人家小姑娘花季之年，正是要面子的时候，哪有你这么直接的？

姚榛“嘿嘿”一笑，“你没瞧见这么一会儿小琇莹的表情？说变脸就变脸，就同那戏里的换脸谱似的，真好玩。”

柳元香：得，把人家得罪了还在背后笑话人家。

姚榛转过头，想了想道：“她应该不会生气吧，我觉得小姑娘心大的很！”

柳元香沉默，戴琇莹要是心大，怎会想到陛下年龄太大？怎会因此事想要退选？更不会因她的说这是为皇子选妃便又除掉退选的念头……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无用，明日起她们还要面对近三百个竞争者，还是赶紧洗洗睡吧。

谁知第二日一早，便有嬷嬷过来传召，命姚榛收拾行李随她离开储秀宫。

姚榛一头雾水地问道：“敢问嬷嬷，为何要将奴婢带走？”

那嬷嬷有四十左右岁的样子，容貌寻常，只是法令纹极为深刻，一脸傲慢，看着很是不好相处。

她尖声道：“哪那么多废话？不妨告诉你！你走运了！得了我们主子的青眼！从今往后便是我们永和宫的二等侍女！”

姚榛：“……”

神他妈的走运，走的背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