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和沉寂在留园里,剩下的事情,已经不是他可以继续插手的了。
而在那些政客的桌面上,这些砝码经过异常纷乱复杂的博弈,渡边龙之介成功脱身了。
他的种种罪行昭然若揭,使得没有办法继续在中国继续生存下去,但是明显他对洋的作用还留有余地。
东洋方面将他引渡回国,而高桥海羽则在这场博弈中成为了牺牲品,她最终因间谍罪被判处枪决。
这些事情在一连好几天的报纸上都有报道。
这天杜和正在看书,江凌坐在床边缝制着衣物,收音机里传出了对高桥海羽死刑的判决。
江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杜和,果然杜和还是被影响到了。
他拿着书页半天不翻动一下,等广播中播放完他将书合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凌知道不管怎么说高桥海羽都是杜和生命中无法磨灭地记忆,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道:“若是实在放不下就去见她吧!最后一面了也该去送送她。”
“你真的觉得我应该去送她么?”杜和询问,“当然,毕竟她曾经是那样帮助过你,也从来没有害过你。这点儿情分总是有的。”
江凌说着起身将手里缝制地纽扣地动作加快了,很快衣服好了,她将衣服递给杜和,“你穿上试试,看看合不合身,这身新衣服就穿它去刑场送高桥海羽吧!”
江凌地提议杜和答应了,第二天还很早,刑场上就已经围堵了不少民众。
杜和带着几碟高桥海羽喜欢的小菜去看她,此时地高桥海羽身后背着死刑犯的牌子,她面容憔悴,形容枯槁,短短几日间就判若两人,哪里还有以前的妩媚之姿,行刑的官员是认识洛豪笙的,此时杜和和洛豪笙站在一起。
“兄弟,给我个面子,让我朋友上去和这个女人说说话。”洛豪笙低声对台上的行刑官员商量,对方似乎也知晓杜和也是个爱国心切的硬汉,于是摆摆手就让属下的人将杜和放了上去。
上了刑场,杜和与高桥海羽做了最后的诀别。曾经相爱的两人就要生死离别了,杜和怀揣着复杂的心情一步一步上了台阶,他觉得这条路应该再长一点儿,不管怎么说高桥海羽沦落成现在这个下场,自己不能说一点儿责任都没有。
高桥海羽的眼神中空空荡荡,没有愤恨,也没有悲伤,她看着杜和慢慢走进,眼泪不自觉的流了出来。
杜和着急忙慌的将手里的篮子放下,拿出手帕为她擦拭泪水。
这段时间一直在监狱的缘故,这干净洁白的手帕很快就脏了,泪水冲刷之下,高桥海羽姣好的面容漏了出来。
杜和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杜和张了几次嘴巴都嗓子滞涩,没有说出一个字。
倒是高桥海羽神情轻松的同杜和说起了从前。
“阿和,在那件事情之前,我一直对父亲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身为中日混血的我更是对中国毫无敌意,我甚至就想着和你长相厮守,一起做一对普通而幸福的夫妇,只可惜世事弄人,我无法做个普通人,甚至连活下去都很难……你不要觉得难过,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听到这里,杜和觉得心中有些难受,这个女人原来也是真的选择过自己,只听高桥海羽继续道“可是“九一八事变”的爆发改变了一切,冈本隆治加入了东洋魔术团他的思想给整个东洋魔术团注入了“黑血”,而我的父亲在冈本隆治的压迫和洗脑下渐渐变得激进,直到后来我的父亲因你而死,我的母亲也随他而去,一夜之间,我就成了孤儿,成了奸细的孩子!杜和,我的父亲,他是我的亲人,他也是个奸细,我无话可说,但是我的母亲,她何其无辜?你那样选择的时候,可有想过她?我没办法就那样原谅你,也没有办法下狠心杀死你,就这样我们渐行渐远,我彻底走上不归路……也许,没有战争、没有中日两国民族的对立,我原本可以和你一起过平静的日子。”
杜和听了高桥海羽发自肺腑的心意,也是感慨万千,可是不管怎样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改变不了什么了。
他拿出一副扑克牌,给高桥海羽变了一出他们最初相识时的魔术,与此同时,为了减轻高桥海羽的痛苦,他对高桥海羽实施了催眠,高桥海羽陷入了熟睡之中,渐渐的她眼神变得迷离,她忘掉过去的一切,甚至不知道身处何地,为什么来到这里。
杜和循循善诱道:“你在进行一场魔术表演的环节,所以你在刑场上,不要怕,勇敢一点儿,待会儿魔术结束了,我送你回家。”
在台下人的眼中,高桥海羽的眼神渐渐恍惚,恢复了以往纯真的笑容,缓缓地走上了刑场,随着一声枪响,她也如同薄纸般悄然倒在地上。
等杜和从刑场上下来,他情绪一直很低落,洛豪笙带他去喝酒,他却拿着酒杯转悠,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了,兄弟,这女人已经没了,你别太难过了。”
说着洛豪笙将自己手里地烈酒递给杜和,想要让他一醉解千愁,哪知杜和却推脱了。
“我并没有很难过,不过是一个故人逝世了,此时我若是喝醉酒了,江凌会以为我还念着对高桥海羽地旧情。”
这话说的倒是让洛豪笙哭笑不得,“不错,脑子还清醒,既然已经有了选择就回去吧!江凌还在等你。”
言罢,洛豪笙自己率先出了酒吧,杜和也随后离开了。
洛豪笙想要开车送杜和回去,杜和拒绝了,他想要自己独处一会儿,慢悠悠地走回家。
高桥海羽是自己地初恋,说不难过是假的,杜和茫然间胡乱走动,忽然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住所附近的香樟树旁,杜和望着前面看见家里暖橘色的灯光,有一个身影在等自己。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意,他加快了脚步回到了家里。
江凌见他回来,帮他拿下了围巾,“累了吧,我给你炖了鸡汤,就在炉子上温着呢。”
杜和瞧着厨房忙碌的身影,他知道自己有了应该守护的人。
一个月后,尘埃落定。
上海滩经历了让人恐怖的三日血洗之后,重新回归了平静的生活。
人们是健忘的,哪怕黄浦江边天天都有漂浮的人顺流而下,打水的人也只是骂一声晦气,吐口唾沫,换个地方而已。
谁死了,谁活着,谁遭逢大变,谁流落街头,这些尘世浮沉,没有人多加关心,大家只是数着自己口袋里的钱,算着什么时候能给自己家换一扇透明的玻璃窗,裁一身漂亮的花布裙。
天下熙熙,天下攘攘,来来去去,上海滩依旧如故。
王兴宝父女俩在山西重新执掌了家族,担当起了复兴守护家族的重任,久不路面的杨美雪重新回来,生意做到了南京的大领导手上;斧头帮的王先生据说客死他乡,只留下一张面目全非的脸;洛豪笙连升三级,由警部转到了军部,据说前途光明;何团长被调往南京,彻底离开了上海……
今天,是杜和与最后一个要离开的朋友告别,送她离开的日子。
一个忘记了一切,只留下一张素面的女孩子。
轮船长长鸣笛,杜和给沉睡中的女人盖上被子,轻轻将一个蓝色的丝绒盒子放在了高桥海羽的手上。
轮船发出一声长叹,缓缓离港。
过了一段时间,女人张开了澄澈的眼眸,手指拂过带着暖意的盒子,好奇的轻轻打开。
一只羊脂玉的镯子,是苏州人家常给儿媳的见面礼。
一顶角隐,是东洋人家送给女儿的离别冠。
女人不知道这些东西是谁送的,只是看着看着,忽然泪如雨下。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她与杜和纠缠半生,此生无缘,来世大概也不会在一起,余生仅剩下的联系,也只有那存在在记忆里的,短短的一小段,玉兰花盛开的一段岁月。
离开港口回去的路上,江凌显得有些沉默,杜和则已平静许多。
“舍得吗?”
江凌踢飞了脚边的石子,不大开心的说。
“不舍得。”
杜和老老实实的说。
“不舍得为什么要让她走?”江凌更加不开心了。
杜和怔怔无言。
既然无法在一起,不如放手让她自己去追寻。
如同姆妈对自己放手,江中叶对连魁班放手,王兴宝对执念放手,握不住的,就给它自由,让它随风飘走吧。
江凌看着杜和的表情,有些替他难过起来,不仅拍着胸脯打包票,豪气的说:“别怕,师姐以后罩着你,保管你找个好媳妇。”
“我看师姐就挺好,不如给我做媳妇。”杜和舔着脸拉住了江陵的手腕,一枚洁白的银镯子套在了女孩子的手上。
“我自己做的,不传给杜家的儿媳妇,只给我媳妇。”
“要死啦你,谁要做你的媳妇!呸呸呸!”江陵粉面羞红。
“哦——”杜和长长的叹息一声,“那我想娶王衔珠。”杜和打趣她。
江凌一蹦三尺高,“你敢!我剥了你的皮!”
杜和哈哈大笑,洒然而去。
江凌追了几步,也笑了开来,两个人缓缓走在夕阳之下,你推我一下,我绊你一下,似乎又回到了十几年前,两人还都无忧无虑的时候。
未来如何,谁说的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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