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桑越去了饭堂,拿了饭来,才发现张忱翊已经睡着了。子桑越也没叫醒他,把饭带回屋子,还给张忱翊留了个条。
结果张忱翊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哈啊……”张忱翊理了理自己一头乱毛,对着镜子穿好了一身道袍。
他记事以来没穿过这么正经的衣服,从来都是随便一披,再随便一系束带。可道袍不一样,张忱翊一摸料子就觉得和粗布不一样,自然也就想好好对待它。他就像个孩子一样穿了又脱,来来回回整理束带和领口,好像恨不得让每一处的云纹都舒展开。
正好子桑越来敲门了。
“进来吧道长。”
子桑越本来拎着食盒,看到张忱翊的背影,用力得指尖都发了白。他咳嗽一声,坐到了桌边。
他脸色很不好,眼眶通红,还有没下去的涩泪。
“道长你看这身衣服穿我身上还好看吗?”张忱翊伸开手转了转:“会不会很奇怪?”
“束带,你的束带歪了。”
“哦哦,可是我看着挺好的啊?”
“过来,我给你系。”
张忱翊乖乖走了过来,子桑越就坐着给他系束带。
“这个结要偏右。”
“嗯,我记住了。”
“好了。”
“你真贴心,还给我系束带。怎么样,好看吗?”
子桑越抬起头,正好对上张忱翊的眼睛。
“好看。”
张忱翊伸出手拍了拍子桑越的肩膀,“好看吧,我也觉得好看。”
“以后就穿这个吧。”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感觉太拘谨了。”
“……”
“不过既然你说好看,那我就忍忍吧~来道长,吃饭。”
“你很像我的朋友。”子桑越一边开食盒,一边说。
“我知道,你说过的。是我长得像吗?”
“嗯。”
“嘿嘿,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比他乖一点。”
“我可不乖,道长你高估我啦。”张忱翊见了食盒里的糖包伸手就去拿,结果被子桑越拍掉了手。
“用筷子。”
“我这不是饿了吗,再说我吃糖包一直不用筷子的。”张忱翊话是这么说,还是乖乖接过了子桑越的筷子:“红糖的,我不喜欢吃红糖。”
他夹着已经咬了一口的糖包,不知所措。
“我能扔了吗?”
“不能。”
“……”
子桑越接过糖包,用筷子把它分成了两半,“既然不喜欢,就吃一半吧。”
“我能不能只吃四分之一?”
“不能。”
“好吧好吧。”张忱翊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糖包吞了口唾沫,鼓起勇气一口咬了下去。
“好腻……”
子桑越贴心地给了他一杯茶。
“下次不会给你拿糖包了。”
“下次还麻烦你拿干嘛,我自己会去饭堂吃的。吃完饭咱们去哪?”
“去后山吧。”
“可我看他们都是在正阳殿前边儿练剑的。”
“我不想让你去,你跟我来后山就好了。”
“这是特别优待啊道长,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张忱翊凑近子桑越开始端详他:“你没睡好?脸色这么差。”
子桑越下意识去遮自己的眼睛。
“没有。”
“你眼睛里都有血丝了,肯定没睡好,来。”张忱翊伸出手捂住了子桑越的眼睛。
“你干什么。”
“让你闭一会儿眼睛,休息一会儿会好点的。”
子桑越无奈,只好闭上了眼睛。
张忱翊的手很凉,放到眼睛上很舒服。
“你的手很凉。”
“早起不都这样吗,而且屋子面阴,昨儿前半夜我好像还没关窗户……被子也有点薄,就,就这样了。”
“被子薄,为什么不来找我?”
“……”张忱翊不说话了。
“我会给你添的。”子桑越似乎察觉到了刚才话里的诡异意思。
“昨天冻醒都半夜了,去找你打扰你多不好,就忍忍呗,你今天记得给我换就好。”
“嗯,会的。”
子桑越被张忱翊蒙着眼,他感觉好像过了很久。
但他并没有主动拿开张忱翊的手。
“你怎么还不松手。”
“嗯……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
“什么感觉?”
“就是,好像曾经也有个人这样让我捂着眼睛,不过他是躺在我怀里的,我可不敢让你躺我怀里。”
“……”
“印象里好像是我在给那个人讲故事。”
“讲故事?”
“嗯,我讲的好像是牛郎织女的故事。”张忱翊放空大脑开始回忆:“你知道那种贵族大院吗?我好像以前是哪个家里的少爷。我家院子里有一棵特别高的榕树,应该是榕树,夏天晚上我就会和那个人坐在树底下,然后我给他讲故事。”
“你记得这么多,能想起来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吗?”
“忘了,完全想不起来,不过应该是我弟弟或者妹妹吧,也说不准。当然也可能是我做梦梦到我是少爷也说不定啊,毕竟我的梦想是……”
“一夜暴富。”子桑越说。
“就你知道的多,我松手了啊?”
子桑越条件反射的迟疑了一下。
“怎么,不愿意啊?”
“再……一会儿吧,我眼睛还是不舒服。”
“好。”
其实张忱翊只要给子桑越挡住光就好,可不知道为什么,子桑越没有强求,张忱翊也没有拒绝。
熹微晨光射进窗子,走廊栏杆上落了一只雀。盘子里还有两个人剩的糖包和粥,床上的被子也还没叠。
“张忱翊。”
“啊?”
“一会儿把被子叠了,食盒收好。”
“为什么要我收食盒……”
“因为你吃了。”
“可是你也吃了啊?”
“……”子桑越想了想,“因为我是师父。”
“那道长师父,敢问您今年贵庚啊?”
“二十二。”
“二十二了还拿师徒关系来欺负我,我看你像四岁的。”
“你认我做师父,不就是愿意听我的话吗?”
“那你也不能使唤我收食盒。”
“尊师重道乃华夏传统。”
“那……那这样,五天一轮,我收三天,你收两天。”
“我一你四。”
“不行!”
“那就都你收拾吧。”
“你一我四好了吧!真是,懒死你算了。”
“本来就没有轮换的道理,你我又不是每天都要一起吃饭。”
“我不跟你吃饭我跟谁吃饭啊,你这说的好像你很嫌弃我。”
“弟子是在饭堂吃饭的。”
“……”张忱翊顿了顿,“我觉得在屋子里吃饭好,安静,而且可以和师父你独处,多好啊,你说是吧道长师父?”
“为什么要和我独处?”
“你好看呗。”
子桑越拿下张忱翊的手,开始收拾食盒:“想和我独处的话,五天都是你收拾食盒。”
“那你现在在干嘛?”
“食盒要分层,饭层在最下面,其次菜食,最上面是面食,沿上不能留残。”
“这是规矩?”
“这是我的规矩。”
“……要不咱们还是去饭堂吧。”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行。”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就是刷碗嘛,吃饭吃饭。”张忱翊默默接受了自己收拾食盒的命运。
后山脚下。
站在山脚下看,山高耸入云望不到顶,身旁花草丛生,枝叶繁茂,鸟鸣不绝于耳,一条小溪不知从哪来,也不知到哪儿去。
“好高啊。”
“一个时辰内爬到山顶。”子桑越下了任务。
“这么高吗?我很久没爬过山了。”张忱翊抬头看着望不到头的山顶慨叹,“那走吧。”
“你自己爬,我在这等着你。”
“啊?你不和我一起啊,那我会很无聊的。”
“登山有什么无聊的。”
“一个时辰都没人陪我说话当然无聊了,再说我要是迷失在山上怎么办啊师父。”
子桑越不理他。
“道长——”
“……”
“师父——”
“再不走你时间就不够了。”
“你真的不陪我?”
“嗯。”
张忱翊深吸了口气,直接把子桑越背起来了。
“你干什么?”子桑越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张忱翊会突然背他。
“你不陪我也得陪。”
子桑越无奈:“这样岂不是更累。”
“我就是不想一个人爬山,再说我都背着你走过天阶了,累点就累点呗,这样至少有人陪我。”
“我不会陪你聊天的。”
“那你听我说就行了,你在的话,至少我知道还有人听我说话。”
张忱翊背着子桑越就往山上走,走了几步,子桑越就心软了。
“放我下来吧,我和你一起。”
“嘿嘿。”张忱翊一脸得逞的得意,“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一个人。”
“是你太无赖,后山五十丈高,你负重登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我背着你上天阶才用了一个多时辰,别小瞧我好不好。”
“你用了两个时辰,我问过弟子的。”
“你就不能不拆穿我,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用了两个时辰还不是因为你沉,要是我自己爬,一个时辰都用不了。”
“那你又何必再背着我。”
“别说背,只要有人陪我说话,让我扛着他上山都行。”
子桑越真的无话可说了。
“你很不喜欢一个人?”
“我不喜欢沉默,就是那种周围什么都有,但只有我一个活人的感觉,我不喜欢。”
“为什么?”
“哪儿有什么为什么,我喜欢热闹,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会感觉周围有东西盯着我,而且没人跟我说话,很无聊。”
“……”
山里有雾气,阳光透不过来,只感觉潮热。树根周围长了青苔,石头上也都是水。两个人爬了半个时辰,张忱翊满头大汗,子桑越平静如常。
“蜀地好潮啊,好热。”
“习惯了就好。”
“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你刚从兰阳回来吧,那你更喜欢兰阳还是这?”
“南山。”
张忱翊伸出手臂和子桑越比了比:“你看你就是典型的南方公子,比我白了一个度。”
“不是所有南方人都白的。”
“但至少你是个白的南方人。”
“……”
“你之前没有带过徒弟对吧。”
“嗯。”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定的任务就不合理,五十丈高,一个时辰肯定爬不完。”
“怎么会。”
“你不能拿你自己的标准来衡量我,你是练过的当然很轻松,我不一样,我爬山很累的。背你上天阶,我现在腿还疼。”
“你腿疼?那今天不用爬了。”
“没事没事,能忍。”
“不行,坐下。”
“这对我都小事儿,没事,继续爬吧。”
“坐下。”子桑越板下脸严声道,张忱翊也不好反抗,只能乖乖坐在石头上。子桑越叹了口气,继续往上走了。
“你去哪儿?”
“上面有川芎,你在这等我。”
张忱翊心里一暖。
“那个……不用。”
子桑越没理他,径直往上走了。张忱翊坐在石头上百无聊赖,索性一直张望。子桑越到了不远处一个峭崖上,蹲下身之后张忱翊就看不到了。
然后张忱翊就开始瞎担心:崖会不会断?川芎会不会长在什么诡异危险的地方?子桑越会不会正好碰到老鹰窝?
“道长——”张忱翊一喊,整个山间就都是他的声音。
子桑越正摘川芎,听张忱翊一喊,手都抖了一下。
“喊什么喊……”
他一直习惯一个人,在这空旷的山里被人喊名字,实属少见。
但也不是没有过。
“道长——”
云雾中传来了一声鹤鸣。
这般熟悉的场景,五年来还是头一次。
“子桑越——”
空谷传响,余音缭绕,清亮的少年音色在云间回荡,一声一声传进了子桑越的耳朵里。
张忱翊只叫了一声,而子桑越却仿佛听到了千千万万句呼唤。
不仅来自张忱翊,更来自于过去,来自于回忆。
来自于心里。
子桑越拿了手中的川芎直接起身,御剑奔了回来。
却说张忱翊。第一声道长是出于担心,剩下的就是觉得好玩了。看着眼前的云雾,听自己的回音,张忱翊仿佛置身世外。他知道子桑越离他并不远,一想到子桑越一定能听到他的声音,他的心里就莫名的开心:就像一个第一次来玩的小孩知道山谷中的其他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喊那样开心。
他站在石头上,看着子桑越御剑朝他飞来。
“嘿你回来啦!”
子桑越拿着一把川芎,敲了敲张忱翊的头。
“喊什么,扰人清静。”
“这不是担心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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