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慕容郡主心里确信,这场火灾必有内情,郑太妃一定隐瞒着一个秘密。可是郑太妃这突然一跪,还是让她心下一惊。不过郡主毕竟不是普通的王侯贵女,沙场征战、朝局动荡下历练出的沉稳持重使得她并没有在脸上流露出分毫讶异,只是迅速俯下身将郑太妃搀了起来。
“太妃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娘娘有话,但说无妨。”
郑太妃终于抑制不住,哭了起来:“求求你,救救岩儿,我的岩儿啊……”
“淮王殿下?”慕容郡主颇感意外,不禁有些迷惑,“淮王殿下怎么了?”
淮王萧绍岩,年方十一,是先帝爷的第二子,也是郑太妃唯一的儿子。可惜这个孩子胎里带下的弱症,自幼体虚多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怕是有三百天都在求医问药。郑太妃为此不知操了多少心,更添了常年烧香斋戒的习惯。生病既然是淮王殿下的生活常态,倒也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况且近来也并没听说淮王殿下出了什么其他的事——当然,淮王殿下忙着生病也不可能有闲工夫出什么其他的事,故而郡主拧眉想了半日也没想出什么缘由来。
郑太妃虽然哭得哽咽,但是既然已经决定将事由和盘托出,断没有只起一个头的道理。郡主耐心地听着她的哭诉,很快就理清了事情的脉络。
大约是淮王自入冬以后一直不大好,太医多方设法也不见什么起色,郑太妃心中焦急,便嘱托兄长去民间求取偏方。自家妹妹的事情,这位郑大人倒也很重视,只是淮王病弱积年,太医院都束手,哪里那么容易就能找着医治的法子。最后民间偏方没找来,却找来了两个巫医,据说手到病除,极为灵验。恰逢内宫要举行朝贺仪典,连时辰都不必再卜,正是礼部定好的万事皆宜的吉时,于是趁此机会将那二人假扮做郑氏夫人的侍从混进宫来,等赐宴结束再带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倒也计划地周全。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到底还是出了纰漏。大约是烧符纸的时候不慎,大约是祭炉翻倒引燃帷幔,不管具体是怎么回事,总之郑太妃中途离席,打算回宫关照一下巫祭进展,才走到半途,就遥遥望见自己宫中已是火光冲天,到处是奔忙着去提水的内监和侍卫并夹杂着此起彼伏的“走水了”的呼救声。
“太妃娘娘好胡涂!”慕容郡主很有些着恼,却又不好发作,“那市井的巫医也是好信的?若只是寻常骗些金银财帛的倒也没什么,但这私入宫禁可是株连亲族的死罪,那二人如若再欲行不轨、借机谋刺,太妃娘娘担得起,还是淮王殿下担得起?”
郑太妃满眼含泪:“可我还有什么办法呢?我的岩儿啊……只求郡主看在先帝爷的份儿上,救救岩儿,所有的罪责本宫一己承担。这辈子担不了的,本宫就算赔上生生世世,也心甘情愿!”说到最后,郑太妃的语意已含决绝,坚定之下,反而消尽了先前的忧惧和绝望。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郡主暗叹口气,放缓了语调道,“眼下还是善后要紧。太妃娘娘且告诉嫔妾,那两个巫医,现在何处?”
郑太妃听慕容郡主这样问,便知她有意搭救,忙用绢帕拭了拭泪痕,扬声将守在门外的贴身宫女唤了进来。
钟合宫中品阶最高的女官,自然是郑太妃的心腹。眼前这个宫女虽看着普通,思路却也算得清晰,三言两语就将藏人的地点方法等要点讲明,倒确实值得郑太妃的青睐。慕容郡主简单吩咐了写月随那宫女去将人带来,比着郑氏夫人的例子,让二人跟随自己的车驾,还是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然后宽慰了郑太妃两句,起身陪她去拜见吴太后。
因为事情尚未查清楚,吴太后对于此次走水并未见责,只是关切了几句,便让郑太妃歇着去了。慕容郡主告退出来,在廊下遇见了一坐一立正等候着的两位贵夫人。
坐着的那一位,身披绯色织锦如意云纹斗篷,柳眉杏眼,身量高挑,是丞相云熙敬的夫人夏氏。立着的那一位,裹着一件绀碧色缎面绣百花飞蝶斗篷,月眉秋眸,形容纤纤,则是大将军韩青城的夫人慕容氏。见到郡主的身影,慕容夫人停下了来回踱着的步子,夏夫人也站了起来。
三人相互见了礼。郡主看了看夏夫人握着的小手炉,道:“天寒地冻的,廊下本就冷,怎么等在这儿呢?”
“瞧你陪着太妃进屋,想来也不会太久,此处避风,便等上一等也不妨事。”夏夫人安然答言,不以为意。
因为依制,外命妇的车轿均不得入内宫,故而郡主与二位夫人一道向仪门行去。三人并肩默默走了一会儿,郡主见她二人都不说话,只得自己道:“大雪虽停,反而更觉着冷了。其实方才等在暖轿中也是一样,就是有什么要紧事,又何苦候在廊下呢。”
郡主说着看向夏夫人,却是慕容夫人接道:“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是我见长姊去了钟合宫,放心不下,才央了含秋姐姐一道等一等的。”
“偏你那么多事。”郡主瞥了她一眼,“钟合宫走水,也没见郑家的赵夫人像你这样的,那可是太妃的亲嫂嫂。”
“是我不好。”慕容夫人低低嗫嚅。
“小霜也是关心你。”夏含秋忙替慕容霜解围,“那赵夫人又哪里会不担心,毕竟是太妃的娘家人。小内监来报走水,她脸色都白了,只是面上强撑着罢了。众人告退的时候我看两个侍女扶着她,外裙湿了一片,倒像是打翻了酒盏又崴伤了的样子。怎么说也是颇有出身的世家女,竟然也这样稳不住……”
夏含秋忽然心中一动,意识到什么似的停了下来,那边慕容霜一脸了然地道:“还是含秋姐姐心细,我还想呢,本来她若是要留下见一见太妃也没什么的,原以为她是不敢多言,又不好违逆太后懿旨私留宫禁,所以才回府去了,原来竟是崴伤了。”
果然如此。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时又无法避开旁人联系上太妃,赵夫人悄悄随众告退,不引起过多的注意,也算是一个正确的选择。郡主默默点了一点头:“虽说太妃娘娘无恙,可郑府上下怕是要悬心许久了。”既而转向慕容霜道,“赵氏竟也这样不济,两相计较,倒是我错怪妹妹了。”
慕容霜与夏含秋同时开口:“长姊别这么说。”“可不是,你也知足吧。小霜待你的心,便是亲姐妹也不过尔尔了。”
郡主握了一握义妹冰冷的手,对她暖暖一笑。慕容霜也回以腼腆一笑。
仪门外已停着两乘暖轿。三人简单告别后,慕容霜独自上轿回府,而郡主则极其自然地与夏含秋一起上了相府的轿子。夏含秋原本并没有什么话要说,只是应慕容霜之请才留下作陪而已。不过现在,她心里正盘桓着一个谜团,倒确实有话想说,故而轿子起行没一会儿,她就向慕容郡主提了一个最简单又最复杂的问题:“今天的事情,妹妹怎么看?”
“二嫂指的是什么?”慕容雪抚了抚衣襟上的风毛,将问题轻飘飘地丢了回去。
“一切。”夏含秋顿了一顿,见慕容雪并没有要搭言的意思,进一步道,“妹妹明知故问。钟合宫无故走水,妹妹亲自前去看过,又接了太妃娘娘回来,难道就没有发现哪里不妥么?”
“凡事总有个缘故,怎是‘无故’走水?只是这个缘故现下尚不明了罢了。这是内侍局要操心的事情,与我等何干?至于说哪里不妥……二嫂这样问,想来是发现哪里不妥了?”
夏含秋眉头微蹙,有些犹疑:“我说不好,只是觉得赵夫人有些反应过度。细细推想,当时大殿之中一片嘈杂,虽不知她何时打翻的酒盏,可是她崴伤必是因为急于站起。当时宫女来报火警已除,太后才遣散众人。既已知太妃万安,赵夫人还会如此,着实奇怪。若说担心虽无不可,但我觉得若说是恐慌,或是害怕,反而更贴切一些。”
慕容雪颇为认真地听着,不由佩服夏含秋心细如发,见微知着。然而,她并无意去证实夏含秋的猜测,故而略微思索了一下方道:“依二嫂的说法,的确有些奇怪。不过我去钟合宫并没发现什么异常。想来如若有人图谋不轨,目标也应该是举行登基大典的太极殿抑或是举办宫宴的永安宫,纵火烧毁空无一人的钟合宫也太没有道理了。”
“嗯,确实如此。可能是我多虑了。”夏含秋对慕容雪的分析很是认同,轻松一笑,将这件心事抛了开去。
“二嫂琢磨这些事情不头疼么?”慕容雪调侃道。
“我放不下这个心罢了。”夏含秋叹了口气,“先帝驾崩不久,正是最不安稳的时候,朝堂上的事情千头万绪。眼见相爷操劳,我又帮不上什么忙,也只是白操心。”
“有二嫂这样的贤内助,可不是人人都能修来的福分呢。”
夏含秋闻言,少不得谦谢几句。不多会儿,暖轿便在相府门前停稳。慕容雪自小就在云氏庇护下长大,既然已至相府门口,过门而不入倒显得失礼,未免要进府叨扰一番。更重要的是,钟合宫走水毕竟不是小事,与其等相府遣人来问,不如趁此机会掩过去。慕容雪打定了主意,便随夏含秋一道进了府门。守门的小厮听闻慕容郡主前来拜会相爷,一边给郡主引路,一边飞速进去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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