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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云行》第40章 第四十七章 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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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天侯,清和朗润。金陵郊外绵延的官道上,一溜长长的队伍正有条不紊地行进着。

远远望去,似是官宦大户举家迁居。队伍两侧靠外,手执刀枪的兵士们护卫而行。仆从模样的人押着数车箱笼跟在后头。被团团围在正中的,则是数架装饰华丽的马车,应是妇孺所用。

最大的那架马车之内,一个男孩儿正用脆生生的声音提着问题。

“阿奶,金陵城是什么样子的?”

被称作阿奶的老妇人拍着膝头稚儿,言语间仿佛在回忆些什么:“金陵城啊……那是皇城,城里的街道可宽了,就好像天上的银河一样呢。”

银河?男孩儿想了一会儿,没明白银河究竟是多宽,便拿更为熟悉的出来做比对:“阿奶说,有咱们家门口的那条街一样宽吗?”

九江侯府门前是整个九江郡最宽阔的一条街道,平日里熙来攘往好不热闹。于男孩儿而言,这是他见过的最热闹最宽阔的街道了。

老妇人闻言一笑:“九江郡可没法儿和金陵城比哦,当然是金陵的街道更宽敞了。”

男孩儿低了头,似乎觉得自家被旁的比下去了是一桩极丢脸的事情。他支吾半晌,卯足了劲儿要扳回一城,终于又寻出另一件引以为傲的东西来。

“那金陵有那样大的楼船吗?就是上回在爹爹军营里见到的那种大楼船。”

“船啊?有吧……陛下的龙舟,那也大得很呢!”

祖孙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絮语着。孩子的问题总是格外地多,大部分都是关于那座未知的金陵城。做祖母的全不嫌厌烦地描绘着,带着笑意道:“很快,你就能自己亲眼见到了。”

这边队伍有条不紊地行进着,不远处的长亭之中,几位身着官袍的人正等得心焦。当队伍终于远远地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的时候,为首的那个才掸掸袍摆,领着人立在了官道边。

不多时,队伍渐近,一骑排众而出。官道这边候着的立即迎上前去:“下官礼部尚书庄以仁,奉陛下旨意,在此恭迎侯爷。”

陆离闻言朝着皇城方向深施一礼,谢过陛下恩典,方笑吟吟与对方闲谈起来:“有劳庄尚书辛苦。本侯在外年久,中枢之事所知有限,不想如今朝中人才辈出。庄尚书可谓青年俊杰啊,本侯当年离京的时候,礼部尚书的年纪比你如今还要再大上一轮吧。本侯记得他好像姓……哦对,姓吴。”

“吴尚书月前向陛下上书乞骸骨,陛下已恩准他回乡养老了。”

“原来如此。”陆离一副恍然神情,复又慨叹道,“这人吶,上了年纪就难免有个三灾六病的。”

庄以仁心道,吴从周哪里是真的病了,分明是因为被御史弹劾,陛下看在他年事已高的份儿上,给他留些脸面,许他主动致仕罢了。不过这些内情他也不必与陆离明说,当下客套两句含混过去。

“陛下明日将于宫中设宴,为侯爷接风洗尘。京中安排若还有未尽之处,侯爷尽管吩咐下官就是。”

陆离再度谢恩,连连逊谢倒是将姿态放得极低。

庄以仁倒未料及九江侯如此和善近人,二人按辔并行,渐渐谈起一些沿途风土人情的话题。

为着九江侯入京领职,势必是要常住,陛下一早就赐下了宅院、奴仆,陆家自己也打发了管事家仆提前打点,因此庄以仁将一行人送至府门口便告辞回去交差了。

翌日,陛下果然赐下宫宴为九江侯接风。朝中重臣皆来作陪。

陆离一身绛紫罗衣,宽袍缓带。瞧上去不似常年领兵的军侯,反倒有几分文士的味道。

他手执酒杯,先贺了陛下登极之喜,再贺立后之喜,三贺皇后怀妊之喜。萧绍崇登基一年多来,诸事不协,难得的几件喜事被陆离合在一处提起来,倒令人生出一种诸凡顺遂的错觉。

莫说萧绍崇心怀一舒,便是殿中的气氛也为之一快。

萧绍崇亲自执壶斟酒,黄门送至陆离面前。见陆离一饮而尽,萧绍崇笑意盈盈,倍显关怀地道:“陆侯安置得如何了?京中天候可还习惯?”

“谢陛下,老臣一切安好。至于搬迁杂务,自有家人打理,老臣便由得他们去罢了。”

“哦?”萧绍崇挑了挑眉,“难不成陆侯另有要事忙碌?即便有访客,也不至于如此急切吧!”

“陛下说笑了。老臣哪有这等面子。不过若说要事,那也是有的。”这一句虽是转折,陆离却接得相当自然,“老臣昨日下午过镇国公府吊唁去了。当年老臣离京,总想着再见镇国公英姿,谁料一代名将竟就此陨落,徒留孤儿寡母,实在令人唏嘘。”

一边说着,陆离一边抬手以袖轻拭眼角,还真的堕下几滴泪来。

陆离登门一事,慕容雪昨夜便已从自家义妹处得了消息。论起来她也不得不佩服这位九江侯,进京不过两个时辰,一大家子人尚未安顿好,便上赶着去给韩青城哭丧。真是有备而来啊!这一步看似平平无奇,却直击人心。那些心系韩青城的部下只怕会深受感动。

慕容雪望向陛阶之上,果见萧绍崇颇为动容。

“陆卿有心了。韩大将军故去,朕痛惜不已。如今陆卿既回京继任大将军一职,朕日后便需陆卿多多扶持了。”

“仰赖陛下信任,老臣本当即刻奉旨回程的,老臣心中也恨不能立时得见陛下天颜,奈何诸事繁杂,交接起来实在费时。若不能安排妥当,老臣如何对得起先帝托付呢!”

扯出韩青城不够,还要扯出先帝来。慕容雪举杯掩住唇角冷笑。陆离这话简直说得不能更冠冕堂皇。他腹中都打得什么主意,谅他们不知道呢?

慕容雪抬头扫了对面云熙敬一眼。云熙敬倒是稳如泰山一般。感受到了慕容雪投过来的目光,他端起面前汤盏装作轻轻吹气,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慕容雪心下一叹,终也打消了刺陆离几句的念头。云熙敬对陆离的态度她向来有数。此番若不是中枢让步,陆离在九江的那些事务,只怕再有三个月也交接不完的。

座上萧绍崇此时却并不如慕容雪一般转那么多心思,只含笑对陆离道:“令郎也大了,虎父无犬子,九江交给他,朕放心得很。”

说着,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云熙敬:“朕记得仲父家的怀信,与朕一般年纪。”

云熙敬有一瞬茫然,不知怎么突然扯到了自家身上,却也沉静答了“是”。

“陆卿家的大郎都能独当一面了,仲父也不要总把怀信拘在府里。朕看还是尽早在六部领了差事,历练起来才好。”

云怀信远赴边关从军之事,陛下不知道?慕容雪眉心一跳,此事这个时候当众揭出来,也不知是福是祸。

“犬子不过只有十七,年轻不知事。臣实在不好意思给六部的同僚们添麻烦。”

“十七怎么了?朕登基的时候也是十七,如今临朝不也一年多了?”萧绍崇语气轻松随意,语义却全不是那回事儿。

云熙敬无奈,只得避席道:“犬子如何能与陛下相较!萤烛之光不敢与日月争辉。”

“仲父太谦了。”萧绍崇仍显稚气的面庞上浮起和悦的笑意,“朕也没旁的意思,就指望在座的各位族中若有青年才俊,别藏着掖着。举贤不避亲嘛,只有这样,大齐才能长长久久的,你们说可是这个道理?”

“陛下圣明!”众臣应得整齐。

因着不是什么大宴,君臣绝口不提国事,席间倒是难得畅快。气氛融洽,御酒管够,众人尽欢之时,陆离已然半醉。

萧绍崇心情似是极好,见陆离步调不稳,着两个内侍将人扶了,又赐下御辇以作代步之用。

慕容雪伴在云熙敬身侧,一同看着陆离摇摇摆摆登上御辇而去,她眸中露出探究的神色:“依丞相之见,他是真的醉了么?”

二人都不是贪杯的性子,宫宴的后半程几乎都在喝茶,因而此刻步子都迈得很是稳当。

“真醉如何?假醉又如何?总归陛下认定他醉了,便是醉了罢。”

“也是。”慕容雪颔首,语调讥诮,“若非醉了,又如何坐得这御辇!”

云熙敬乜了慕容雪一眼:“为了坐个御辇便这般阴阳怪气的,不是你的作风。有话直说即可。”

他们正行走在长长的甬道之中。先前散宴时他们多耽搁了一刻,后来慕容雪站到了云熙敬身旁,余下那些尚没醉倒还存些清明的官员见状,很有眼色地纷纷告辞相避。故此现下他们两个身边确无旁人,说什么都是不妨的。

然而慕容雪却并未顺着云熙敬的意思答他。她默了一瞬,先自笑了起来:“我对九江侯的态度,还需再说一遍与你听么?”

果然,云熙敬亦沉默了下来,不再追问。对于陆离,他们之间向来分歧深重,几乎谈一回吵一回,确然是没有再多议论的必要了。

“罢了。我想与你说的原也不是这个。”慕容雪一边走着,一边又向云熙敬身侧靠近了一步,两人肩头已只剩一拳之距。

“我想问你,怀信之事,你打算如何与陛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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