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自己永远忘不了那日的落日和如血的残霞,他却想不到,今晚的圆月也将进入他的梦境,很久很久......
--记
夕阳西下,整个天空都渐渐暗了下来。
马蹄声急,黄土路上尘土飞扬,一匹黑马载一黑衣青年从远处奔驰而来。
“吁!”那青年勒马停在一块路碑旁边,路碑上刻着三个字“乌龙岭”。然后那青年抬头看去,发现前方树木渐密,脚下的大路在不远处突然变成一条羊肠小道,延伸到前方的十里密林之中。
路碑旁有一个不大也算不得小的酒馆,一杆大旗迎着山风颇有劲力地飞扬着,上书一个大大的“酒”字。那青年牵着马走了过去。
店小二一见来客人了,急忙迎了上去,接过那青年手中的缰绳,熟练地栓在那杆大旗上,笑着问道:“客人是打尖还是住店?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今晚就在这儿歇了吧。”
那青年前后打量了一下,看到这间店铺里外一共六张桌子,中间的一张桌子坐了三个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两个三四十岁的汉子,里侧靠墙的两桌坐了五个人,其中一桌坐着一对父子模样,父亲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看起来像个读书人,孩子十四五岁,很活泼。
青年笑着问道:“你们这儿还有客房?怎么没看到。”
小二继续笑着说道:“客官说得哪里话,我们做的不就是这儿的生意吗?客房在后院,火炕烧得正好,保证让您住的舒舒服服的。”
那青年走到窗边的一张桌子坐下,摇了摇头说道:“我倒是想在这儿住下,可是总有人不想让我安生啊。给我上四个拿手的小菜,两碗饭,四个馒头,六两热酒,菜要有肉,酒要最好的。”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至少二两,轻轻放在桌角,对伙计挥了挥手,说道:“要快!”
店小二一见银子,立刻点头表示记下了,然后跑去传菜了。
这时中间那桌一个麻布衣服的汉子把手中的酒碗往桌子上一摔,拍着旁边的一个老人说道:“这饭吃的真是没劲,菜淡,酒淡,嘴里更是淡出鸟来了,老九爷,给大伙说一段故事,也给爷几个下下饭。”
那个被叫做老九爷的老人,捻了捻下巴上的两撮花白的胡子,一拍桌子说道:“那好,我就给爷几个说一段。”然后站起身来,走到屋子中间,挺直身板,对四周作起揖来,说道:“各位男女老幼,爷们今天借这宝地卖个现儿,爷们不会别的,就是消息灵通,总能打听点天下趣事,今个就说来给大伙逗个乐,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他话还没说完,刚才让他讲故事的那个汉子就站了起来说道:“你就别说你那套嗑了,这也不是在外面卖艺呢。”
老九爷闻言,摸了摸脑袋,对四周笑着说道:“习惯了习惯了,各位莫急莫躁,小老儿这就开讲了。”
这时候小二把青年的菜上齐了,也不赶那老九爷,反而找了个空桌坐下,准备听故事。
只听老九爷清了清嗓子,正式开讲,他先是问道:“各位想必也都是在江湖上走过的,你们可知道如今江湖上最出风头的青年才俊是谁吗?”
这时坐里面的两桌人也转过身来,那个孩子回应道:“我听说江苏柳家的大公子柳乘信上个月学成出关,打败了成名多年的江南名剑赵正石,他应该算是最出风头的青年人了吧。”
老九爷闻言不语,笑着摇头。
他父亲拍了拍少年人的肩膀,说道:“成儿,为父早就跟你说过,行走江湖要带耳朵眼睛,却不可带嘴巴,你总是听不得,如今想来卖弄,却露了原型了吧。”
那少年一噘嘴,显得很不服气,站起来质问老九爷,说道:“你说我说的不对,那你倒是说说,如今江湖上最厉害的是谁?看看大家认不认得,同不同意,别是你自己给封得那‘最出风头’的名号。”
他父亲一听他这么说,气得一拍桌子,怒斥道:“成儿,休得乱语!”
中间那桌的汉子有几分急躁地说道:“九爷,别卖关子了,我们都知道你要说的是那名震江湖的‘四公子’!”
老九爷点了点头说道:“柳乘信的确算是年轻一辈相当有能力的青年才俊了,不过和我要讲的四个人一比,那就相差甚远了。”
孩子的父亲说道:“老爷子说得四公子可是‘明剑玉暗’四公子?”
老九爷又捻这胡子,点了点头说道:“到底是老江湖,见识果然比孩子要广得多,没错,我要讲的就是这‘明剑玉暗’四位公子,不知你们想听哪一位的故事。”
黑衣青年听到这里,放下手中的筷子,说道:“我听说玉公子富可敌国,我等闯荡江湖说到底不就是为了钱吗?不如讲讲玉公子是怎么发家的如何?”
中间的汉子一听立刻不干了,嚷到:“瞎起哄!他的故事最没劲了。不就是命好,有个好师傅吗?我要是有个财神当师傅,我也能......”话还没说完,他也感觉到说错了话,急忙住口,然后跟老九爷说道:“讲个没听过的!”
老九爷笑着骂道:“你这崽子,跟在我身边,故事早就淘个精光,哪有你没听过的?”
那汉子说道:“你还没讲过暗公子的故事呢!”
老九爷一听,急忙对那汉子做息声的手势,然后尴尬地摆了摆手,说道:“这个讲不得,讲不得。”
那个黑衣青年人似乎来了兴致,走到老九爷身边,问道:“讲个故事而已,有什么讲不得的?”
老九爷将嘴附在青年耳边轻轻说道:“少年郎,你有所不知啊,这暗公子传说有千里眼顺风耳,江湖上发生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而且据说他行事算不得光明,所以得了个‘暗’字,要是让他知道我们在这儿讲他的故事,怕是有杀身之祸啊。”
青年一听笑了出来,问道:“老伯,你可听过凡人能够眼观千里,耳听天下吗?”
老九爷摇了摇头说道:“那是神仙才有的能力。”
青年一拍手,说道:“那不就得了,江湖传闻,十有九虚,不过听个乐呵。”说着在地上放了一锭银子,说道:“我这个人就爱听些乐文趣事,您老就讲讲吧。”
老九爷看着银子,咽了口口水,一跺脚说道:“那好,我就讲讲暗公子的故事。要说江湖上最厉害的是谁,可能会有争论,但是要问江湖上最神秘的人是谁,那说是暗公子只怕没人会否认,因为据说没有人见过暗公子的真正样貌。”
里桌的孩子问道:“那没人见过他,你怎么知道哪些事是他做的呢?”
老九爷嘿嘿一笑,说道:“他虽然不以真面目示人,但是每当他想要做一件事的时候,都会提前写一封书信,告知当事人。山西的振威镖局大家可听过?”
里桌的中年人想了想说道:“您说的可是‘千里行镖,毫发无损’的振威镖局?镖局主人是散魂手胡三爷?”
老九爷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这胡三爷在江湖上可是有一号的人物,你们就算没听过他的名字,但是有一句话你们肯定听过‘半掌镇一河,只手压两山!’想经过山西做生意的没有一个不看他脸色的。半年前,振威镖局接了一趟镖,镖是十八颗鸡蛋大小的珍珠,那可称得上是稀世珍宝了,光是镖钱就给了四万两,这么算下来这十八颗珍珠可是值四十万了了。要是正常人家光是保费都出不起,但是这镖家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家,而是名震中原的五虎刀院,他们不知道在哪儿得到这十八颗珍珠,希望卖给蜀中八锦园。”
老九爷话音刚落,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那个让九爷讲故事的汉子站起来说道:“九爷,这故事别是你编的吧,五虎刀院,八锦园就连我这江湖卖艺的都听过他们的大名,他们两家的生意还要请人保镖?这江湖上有哪个敢动他们两家的生意,活得不耐烦了不成?”
老九爷一听,朝他一吹胡子说道:“我这把年岁了,讲个故事就为了骗你?这可都是江湖上传的。你要是不愿意听,我还懒得讲呢!”
那汉子一看老九爷不讲了,急忙摆了摆手,上前给老九爷递了一碗酒,说道:“你讲,你讲。”
老九爷喝了半碗酒,继续说道:“这小崽子说话虽然不中听,但是也有几分道理,五虎刀院有五虎,八锦园有八门,都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一般人当然不敢捋他们的虎须,但是他们这次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五虎刀院接到了暗公子的信,说这趟生意要收九颗珍珠的利息。九颗珍珠那就是二十万两啊,五虎院一听那是气到极处,但是也只能自己生生气,毕竟他们连暗公子长什么样样都不知道,谈什么报复,而且他们除了生气,还有害怕,暗公子虽然成名不过两年,但是在他手下吃亏的人可不少,而且多是江湖上的名人,他们自然不想承受无谓的损失,就只好去找振威镖局,保了这趟镖,到时候要是真被暗公子劫了去,自然有振威镖局赔偿他们损失,这四万两在咱们听来是个大数目,一辈子都见不到那么多钱,但是在五虎刀院看来不过是这笔生意少赚一点而已,就当买了个心安。”
中间桌的汉子问道:“他们这是把振威镖局当傻子不成,这么有风险的镖他们振威镖局怎么会接?”
里桌的小孩子却嗤笑一声,反驳道:“振威镖局不是傻子,但是他们一定会接这趟镖。”
汉子一听一个小孩都嘲笑他,立刻红了脸,说道:“小孩子家的,没事别插嘴。”
那小孩反问道:“真不知道是谁先打断了老先生,还要在这儿怪我。”
孩子的父亲这时说道:“成儿闭嘴,你一个孩子家和大人吵,不是不懂事吗?”他虽然表面上教训自己的孩子,但是他的意思在座的都知道他是在暗讽汉子和一个孩子计较有失风度。
那汉子当场就红了脸,一拍桌子刚想站起来找对方理论,突然觉得身后阴冷,回头看去,正扫到临窗黑衣青年的眼神,那眼神让他有种言语说不出来的恐惧,脚下一软,没站起来。
黑衣青年对小孩说道:“小弟弟,你刚才说振威镖局必定接镖,能讲讲是因为什么吗?”
小孩看了看他的父亲,他父亲点了点头,那孩子站了起来说道:“首先,镇威镖局称得上江湖上最大的镖局,如果不能做到有求必应,那么损失的是自己的声誉,吃走镖的这碗饭,信誉和声誉是最重要的;第二,五虎刀院作为江湖上一流势力,必然不会平白让振威镖局担这个责任,就算五虎刀院只卖一个人情给振威镖局,以后镇威镖局在中原的生意红火得只怕不是银两能衡量的;最后一点,这件事中现在已经牵扯到三个江湖大派,就算是暗公子也要重新打量自己的势力是不是真的能同时和三个一流门派为敌,五虎刀院想借振威镖局的力,振威镖局何尝不是看准了五虎刀院的势?而且镇威镖局既然能把走镖的生意做到这个份上,人脉自然不用说,虽然天下人不知暗公子模样,但是暗公子既然在江湖上活动,想联系上他自然还是有办法的,只要镇威镖局用点钱打点打点,再卖个面子,天下没有谁会不松口吧。”
这孩子刚说完,老九爷一拍桌子,兴奋地说道:“这孩子神了,你是听过这个事儿吗?”
孩子摇了摇头,瞥了那汉子一眼,不屑地说道:“这种事情仔细想想就知道了。”
黑衣青年忍不住点了点头,赞赏对孩子父亲说道:“
贵公子年纪虽轻,但是才智过人,将来必定是江湖上的人杰啊!人说虎父无犬子,我想能教导出这等人才的先生,必然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英雄。不知阁下是哪里的高人?”
孩子的父亲欣慰地看着孩子一眼,然后叹了口气,自嘲地说道:“我算什么高人,不过是不成器的庸人而已,不谈也罢,不谈也罢。”
黑衣青年继续说道:“所谓相逢即是缘,交个朋友如何?”
那中年人摆了摆手,说道:“我早就不踏足江湖,这次也是为了见一个老朋友才出来的。不过既然朋友如此抬举我,那我也不能不给面子,朋友若有雅兴,可在春天来我蝴蝶谷,我定当好好招待朋友。”
“蝴蝶谷......”黑衣青年轻轻念了一遍,然后仿佛心有所悟,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中年人,笑着说道:“千飘万彩,我还真的有些期待传说中的美景呢!”
中年人一听,也仔细打量起眼前的青年人,因为他知道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来历,虽然自己说出蝴蝶谷,不过江湖上知道这个地方的人绝对不会多,而且多半都是年过半百的江湖隐士,这么看来,眼前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中年人眼睛眯了一下,说道:“作为朋友,虽然不知道你要去哪,但是今晚最好不要过乌龙岭。”
青年问道:“为何?”
中年人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不过是听人提醒而已。”
青年人说道:“多谢提醒,不过身不由己。”
中年人也不在意,指了指老九爷,说道:“还会继续听故事吧。”
青年人点了点头,坐回了自己的作为,示意老九爷继续讲下去。
老九爷见没人说话了,又继续讲了下去:“振威镖局找到暗公子,疏通了两万两银子,暗公子承诺不找镇威镖局的麻烦。镖就这样上路了,暗公子虽然做事亦正亦邪,但是承诺的事情却不曾违背,这镖走得自然是极稳的,直到到了交易地点,蜀中八锦门!八锦门以暗器闻名江湖,这次在自己的地盘上底气更是硬的不行,据说为了不让暗公子干扰这次交易,特地在后山山洞里修了一个交易场所。交易当天,五虎门去了三虎,八锦门来了四门,可谓是做足了准备工作,还有镇威镖局的散魂手胡老爷子在场,正好做了交易的见证人。由八门里面的老大,乾门杜子霞领着众人就进了这山洞,刚一进山洞,就看见地上铺上了四四方方的石头,每块石头长宽正正好好都是三尺,往前一共铺出去十几丈远,紧里头是一道寒铁大门,每一根铁柱都有大腿那么粗,但是两根铁柱只见仅有小拇指那么小的缝隙。这时候杜子霞就和其他七个人说,‘你们跟着我的脚步走,这石头地面一共有二八一十六道机关,只要触动一道机关,其他的也会随之触发,到时候就是鸟都飞不出去,得被射成筛子。’众人跟着杜子霞一步一步地到了铁门前面,杜子霞拿出一把钥匙,插到墙上的一个钥匙孔里,铁门突然升了上去,山洞之中灯火一盏一盏被依次点亮,众人走到铁门之内,杜子霞又把要是插到铁门内的另一个钥匙孔里,铁门又落了下来,将众人关在里面,形成了一个绝对安全的交易场所!然后开始交易,首先是五虎门拿出了自己的十八颗珍珠,交给八锦门验货,八锦门验完货再交还给五虎院,表示没问题,可以继续了。这时候镇威镖局的胡老爷子率先松了口气,因为八锦门验完货,就表示镖已经送到了,四万两就算挣到手了,接下来的事和他就没什么关系了,不过他既然作为见证人当然还得在场。八锦门接下来拿出四十万两的银票,交给五虎刀院检验,五虎刀院检验完也没什么问题,表示可以交易了,但是就在这时,你们猜怎么着了?”
正讲到重要的地方,老九爷突然买了个关子,没有继续讲下去。
那个孩子说道:“肯定是暗公子现身了呗!”
老九爷点了点头说道:“那你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吗?”
孩子说道:“他不是出现,而是一直就在,那八个人里面有一个就是他!”
老九爷吃了一惊,对着孩子是彻底服气了,不过还是继续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孩子站起来,笑着说道:“既然你讲这个故事,那么暗公子肯定是得手了,但是照你说的外人想山洞从外面进去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暗公子只能是混在这八个人里面,这个时候才能出现!而且他既然承诺了不会劫这趟镖,那么他肯定会等到八锦门验完货物才动手。但是他是给五虎刀院传的口信,那么他想要劫的是五虎刀院的珍珠,但是一旦交易成功之后,这珍珠就是八锦门的了,那时候他再动手就晚了,所以他只能藏在这八个人里面,才能找到最合适的动手机会!”
老九爷不住地点头,最后又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他拿走珍珠之后是怎么脱身的吗?”
孩子随口说道:“只要先拿到铁门的钥匙,先一步把那七个人关在铁门里面就可以了。”
老九爷笑着说道:“我是服了,这小子真是神了啊。就像他说的一样,刚要交易的时候,灯火突然都熄灭了,这时候还是胡老爷子反应快,大喊一声,‘珍珠!银票!’但是这时候已经晚了,只听‘当’的一声,那扇大铁门又升了起来,然后瞬间又落了下来,待灯火重新点燃,众人发现自己已经被困在铁门里面,而铁门外站着一个人,竟然是前来交易的八锦门老四,他左手拿着珍珠盒子,右手攥着四十万两银票。杜子霞怒道;‘老四,你搞什么鬼?’
老四却说:‘你们老四已经在树上喝了两天的西北风了。’然后打开珍珠盒子,看着众人说道:‘当初我只要九颗你们给我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吗?哦,对了,胡老爷子,我可是说到做到,你这趟镖我可是一点没动啊!’说完就往外边走,原来这老四是暗公子易容的。铁门里面的七个人眼看着他走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故事到这儿就算讲完了,但是这时候老九爷又说道:“不过最神的我还没讲呢,暗公子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回头和那七个人说道:‘对了,你们说这儿有十六道机关,我怎么没看到啊!’说完就从石头路的中间走了过去。
中间那桌的汉子问道:“真的没有机关吗?”
小孩说道:“肯定是他早就把机关给毁了。”
老九爷这次却摇了摇头说道:“这次你没猜对,暗公子第一脚就触发了机关,当时密道里就万箭齐发,但是暗公子看都没看,就从箭雨中走了出去,一个暗器都没碰到他,原来他的速度比所有的暗器都快,暗器在他看来形同虚设。”
小孩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原来是要立威啊!”
老九爷说道:“没错,看着他从机关阵里走出去,这三家再都没敢提报仇的事,胡老爷子回到山西之后就把生意交给他儿子,退隐江湖了。”
故事彻底讲完了,黑衣青年也吃完了,他把筷子往桌子上轻轻一撂,小二立刻走了过来,问道:“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黑衣青年又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银子,说道:“一会会有一位穿紫衣服的女客官从这儿过,给我准备一桌酒菜,荤菜要东坡肉,一只酱鸭子,素菜要炒春笋,凉拌莲藕,汤就做一碗鲈鱼汤吧。”
小二点头表示记下,黑衣青年拍了拍小二的肩膀,又叮嘱道:“无论如何要让她坐下来吃点东西。”
“好嘞,您就放心吧。”小二满口答应道。
黑衣青年又指着自己的马说道:“山路难走,我的马就留在这儿了,别亏待了我的马,到时候会有人来领它的。”说完就走进了密林之中。
黑衣青年走了一顿饭多的时间,他说的那个紫衣服女子也赶到这里。店小二一看到她立刻招手,那女子走过去问道:“是不是有人替我叫好了饭菜?”
店小二说道:“没错,您的饭菜已经备好了。”
紫衣女子听了,跺了跺脚,然后把缰绳甩给了店小二,自己走到屋里,直奔那张已经摆满菜品,却没有人坐的桌子。
等店小二拴好了马回来,发现她已经吃了三分之一了。
店小二都有几分哭笑不得,虽然感觉她做事风风火火,却没想到性格竟然这么急,他仔细打量着,这个女子容貌算不上精致,但是英气逼人,一身紫衣,非富即贵。而且凭他的眼力,眼前这个人多半是官差。
店小二的眼力还是很准的,这个紫衣服的女人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要是有常和官府打交道的人在,多半能认出她就是江湖上成名的捕头,“紫衣神捕”曲凌烟!
曲凌烟吃得很快,也很气。并不是饭菜不和胃口,恰恰想法,这桌子上的所有东西都是她喜欢吃的。而且从四天前开始,她过得一直都像今天一样,每当到了饭点,她经过酒店的时候,一定会有一个小二出来叫住她,然后给她上一桌酒菜,每一样必定都是她爱吃的,就仿佛是她自己叫得菜一样。
若是放在平时,这本来是没有什么,江湖上想巴结她的人不在少数,也许是某个别出心裁的人弄出的事情,也能解释得清楚,但是偏偏四天前,是她开始追捕一个人的开始。偏偏那个人轻功极高,而且极其狡猾,自己只能跟在他身后狂追,却连他的影子都不曾看到。所以,现在曲凌烟走的每一步,都是在跟着那个人在走。也就是说,有能力安排这些酒菜的也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她正在追捕的犯人--暗公子,秦泽易!
她不知道秦泽易为什么会安排这些酒菜,或许是为了羞辱她,或许是为了其他什么理由,曲凌烟现在根本没有能力去思考,她太累了。四天她换了八匹马,追出去近千里,但是马匹能换,人却不能休息。这四天里,为了追上秦泽易,她几乎不眠不休,只有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才打个盹,如今追到这里真的全凭一股信念。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缉拿归案!
风卷残云般地将桌上的吃的一扫而光,曲凌烟将筷子狠狠往桌子上一拍,小二立刻走了过来,问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曲凌烟指着门外两条路问道:“安排这桌酒菜的人往哪边去了?”
小二回答道:“你说哪位黑衣服的客官啊,他往乌龙岭的山路里走了。”说着指了指黑衣青年的马匹,继续说道:“你看,他说山路不好骑马,连马都留在这儿了!”
曲凌烟心中暗暗叫遭,心想:“若是秦泽易骑马从官道上走,自己还可以骑马追去,但是若是他走山路,凭我的轻功再想追上他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更别说现在的自己精气神已经消耗殆尽。”
这一瞬间她不禁心灰意冷,不想再去追捕秦泽易了。毕竟秦泽易要是那么容易就抓到的话,也就称不上“暗公子”了。但是,要是这样就放弃的话,她也称不上“紫衣神捕”了,獬豸司七神捕,除了被称为明公子的周天明之外,她曲凌烟就是江湖人最不想招惹的神捕,因为只要被她盯上,从来都是不死不休,五年来,她经手的案子从来没有一件中途放弃的。尤其她回头不经意间又看到了被自己吃剩的那桌饭菜,感觉那就是秦泽易对她的嘲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拿起自己的宝剑就追进了密林之中。
天不知不觉就黑透了,月亮早早就挂在天边,是满月。
乌龙岭的山路错综复杂,小路不计其数,但是所有的小路都会交汇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被叫做“龙眼”。
曲凌烟就停在这个地方,不是她没有力气了,而是她终于在这深山密林中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身穿黑色衣服的青年倚靠在一棵树旁,好像在等着谁。
曲凌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大半夜在乌龙岭等人,但是她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这几天来她一直追捕的暗公子秦泽易!一想到这里,曲凌烟不禁更加小心,心中想道:“这个人如果真的是秦泽易,那么他根本不应该在这儿停留,在这儿等人岂不是等着自己来抓他吗?难道他以为我追不上他就放弃抓他了?那他在这儿等的人,难道就是让他去偷‘玉令铜环’的人?”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是对的,立刻将自己隐藏在灌木之中,准备暗中观察事态的发展,然后黄雀在后。
可是这时那个黑衣青年突然往她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很开心地笑了,走了过来。
曲凌烟心中暗叫一声:“糟了!”最开始的时候,曲凌烟确实是想要抓捕秦泽易的,但是在追捕的过程中,她越发地感觉对方武功之高绝不在自己之下,就算自己追上,多半也打不过。但是以她的性子是绝对不肯对一件事情轻言放弃的,她越追不上心中就越恼,心中越气就越要追下去,就像和自己发脾气一样,她就是要追下去,其实在心中早就默认追不上了。如今对方不逃了,直奔自己而来,而且多半还有帮手的情况下,曲凌烟心中反倒有点慌张。
曲凌烟心中虽然有一丝慌张,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堂堂一个捕头,还是天下有名的神捕,居然会怕一个只能活在黑影里的毛贼,心中那股不服气的莽劲又生了出来,而且随即想起这几天来连个影子都追不着的憋屈劲,心中那股无名之火烧得更旺,这火一生起来,倒是把心里那点紧张烧了个一干二净,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黑衣人,曲凌烟提着自己的剑就迎了过去。
黑衣青年看着主动走到自己面前的曲凌烟很惊讶,对她说道:“认识一下,我就是你追了四天的秦泽易。”
曲凌烟早已经有预感,并没有感觉到太大的意外。
秦泽易接着说道:“在这儿等你半天了,还以为你不抓我,自己回京城了呢。”
曲凌烟冷哼一声,说道:“你等的只怕不是我,而是‘玉令铜环’的买家吧!对方出了多少钱,你居然敢去皇宫里面偷东西?”
秦泽易一听,不禁笑了出来,说道:“你不会认为我把交易场所安排在这乌龙岭了吧?我在你心里到底是有多没谱啊。而且,江湖上能雇佣我的人怕是没有几个,他们本来也不需要这个破戒指。”
曲凌烟猛地看向秦泽易,仿佛是希望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问道:“从来没见过耗子等猫的,等着我干什么?大鱼大肉吃腻了,想吃几天牢饭?”
秦泽易赶忙摇了摇头说道:“我可是没那么好的雅兴。”然后把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膀说道:“我只是跑累了,不想再跑了,那就只能跟你回去了。”
曲凌烟明显对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相信。秦泽易却揽过她的肩膀,说道:“快往回走吧,这林子里太阴冷了。”
曲凌烟拿剑柄重重地打在秦泽易揽着自己肩膀的手上,冷冷地说道:“要是你的爪子没地方放,我可以直接剁了扔了!”
秦泽易如触电一般,急忙送开了自己的手,尬笑着挠了挠头,说道:“我错了我错了,我这不是急着回走吗。”
曲凌烟突然眼睛一亮,虽然现在事情如一团乱麻,让她根本捋不出头绪,但是她却还是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秦泽易不想让她过去,既然这样,也许只要到他身后那片林子里看看,也许所有的谜底就都解开了。一想到这儿,曲凌烟脚尖一点,直接越过秦泽易,奔向他身后。
秦泽易一看曲凌烟奔自己身后去了,也没出手阻拦,只是苦笑了一下。曲凌烟刚走到秦泽易身后的林子里,脸色一下就变了,猛地自己停住了脚步。然后回头瞪着秦泽易,怒色显露在脸上,问道:“你,杀人了?”她的声音冷得深入骨髓,任何人都听得出她胸中的怒火。
秦泽易急忙摇了摇头,知道曲凌烟是误会自己了,走到曲凌烟身边,说道:“你也闻到了,血腥味?”
曲凌烟抽出长剑,横在两人中间,说道:“你别告诉我,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秦泽易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曲凌烟,说道:“江湖上都是我的传闻,不过就算再妖魔化的传闻里,你可曾听说过我杀了人了?”
曲凌烟被秦泽易这一番义正言辞的话语说的一愣,缓慢地摇了摇头,说道:“确实没有,但是,你为什么要站在这儿,不让我过去?你说你不是杀人凶手,那你为什么要帮杀人的人隐瞒真相?”
秦泽易叹了口气说道:“因为前面是个大麻烦,凭你的性子,只要闻到了血腥味,肯定会不顾一切地查个水落石出的。但是,以我的见识来看,这件事绝对不是你能摆平的,到时候你把性命丢在这片林子里,我可是要自责一辈子。”
曲凌烟绕着秦泽易走了几圈,说道:“这么说你倒是为了我好了?不过,你要是中真的不想让我发现这件事,那么你为什么不在前面等着我,而是站在刚好能闻到血腥味的地方。从你的话里,我听得出来,你对我好像很了解,那你就想不到我会越过你,非要走到你身后吗?”
秦泽易无奈地说道:“我也想啊,但是你也看到了,这乌龙岭路况复杂,只有这个地方才能百分之百地等到你,要是我原路返回,而你追踪术不到家的话,我很可能就会错过你。至于我为什么会站在刚好能闻到血腥味的地方,这个我也解释不了,只能说是一个巧合。”
“巧合吗?”曲凌烟嗤笑一声,“这种话能说服你,却不能说服我,我们獬豸司最不相信的就是‘这是巧合’这种鬼话。”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秦泽易只能紧紧地跟着她,越往前走,血腥味就越重,曲凌烟的眉头皱得越紧,她心中清明:“这种血腥味绝不可能是死一个人两个人就能发出来的。”
曲凌烟越走越快,终于在绕过一颗四五个人都抱不住的的大树之后,看到了第一具尸体。曲凌烟虽说进入獬豸司紧紧五年,但是也算见过风浪,但是当她看清尸体真面目的一刹那,他还是忍不住地惊讶地叫出声来。
“怎么,惊讶吗?”秦泽易站在她身后,看着躺在地上的死尸,问道。
“霸枪,彭万里。想不到那么有名的强者竟然会死在这里,连口棺材都没有。”曲凌烟点了点头说道,神色很平淡,但是话语中却听得出来惋惜。
秦泽易知道她和彭万里根本没有交集,她的惋惜也只是针对一个生命的消亡而已。他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这江湖上一天不死个个把人,还称得上江湖吗?江湖上的水都是血组成的。”
曲凌烟撇了撇嘴,显得极度厌恶,说道:“真是个畸形的东西,江湖就不应该存在。”
秦泽易抬起头,看向天边说道:“是啊,本不应该存在的地方。可是,存在皆有价值。”说着胡乱地摆了摆手,仿佛突然很烦躁,但是随即又冷静下来,指着彭万里的尸体问道:“他,武功比你如何?”
曲凌烟仔细想了一下,然后说道:“比不上我,但是一线之差。”
秦泽易接着问道:“那么你能杀死他吗?”
曲凌烟摇了摇头,突然明白了秦泽易刚才说的大麻烦是什么,一个武功在自己之上的杀人犯,自己继续追查下去的话,也许下一个倒下的人就是自己了,但是自己真的就此放弃吗?不可能!放这种杀人魔在世上为所欲为,是她绝对不能接受的,哪怕会死!秦泽易说,江湖上的水都是血组成的,确实是这样,不过不是无辜者的鲜血,而是有志者的热血!
曲凌烟半蹲着查看地上的尸体,嘴上叨咕着:“身上有三处伤痕,其中致死伤是胸前的重击,击碎了胸骨以及心脏。凶器应该是长条形状的兵器,宽两指左右,另外两处伤痕均为点伤,一处在肩井穴,一处在云门穴,均为肩膀上的重要穴道,这么说这个人不禁力气巨大,还是一个打穴的高手。”
秦泽易明显之前就勘察过尸体,听着曲凌烟的验尸结果,不住地点头,眼中的欣赏之色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说道:“宽两指,能点击的兵器并不算多,其中最出名的就是......”
“是尺!精钢戒尺!”曲凌烟接着秦泽易的话说道,脸色突然苍白起来,语气中透出几分难以置信,还有几分说不清的恐惧。“现在江湖上尺类兵器,最厉害的使用者就是汝南徐家,而且徐家还有家传的打穴功夫,而徐家最出名的高手就是......”
“铁面钢尺--徐南殷!”这个名字曲凌烟没有力气说出来,也不想说出来,因为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獬豸司七神捕里面的排行第三位的神捕!
“不可能是三哥的!”曲凌烟一口否定,“不可能是三哥的!”她为了让自己相信,又重复了一遍,结果反而让自己底气更加不足。因为獬豸司的人,能相信的从来都只有眼前的证据。
秦泽易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先别急着下结论,可以先往前走看看。”
曲凌烟回头瞪着他说道:“你究竟在前面看到了什么?”
秦泽易有点不适应被人瞪着,走到曲凌烟身前,说道:“我就走到前面不远处,就没往前走了,怕把你错过去,前面还看到了两个死人。”
“都是谁?”曲凌烟话中竟然有一丝颤抖。
秦泽易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徐南殷,一个是大刀关任,死于剑伤,伤痕极窄。”
“冷光剑杨勇?”曲凌烟问道。
“还有一个死了的就是他,他的前胸都陷进肉里了,两个很深的拳印,拳印旁的伤口就像炸开一般。”秦泽易回答道。
“崩拳孙涛,连他都来了?平时武林大会都不一定请得来的人物,如今一个个都躺尸在这林子里,真是做梦一样。”
曲凌烟看着远处深黑色,一眼看不穿的密林,不禁叹了口气,对秦泽易说道:“现在把玉令铜环交出来,我就不追究你任何罪责。”
秦泽易看了看曲凌烟,说道:“我可是不知道你曲大捕头有这么大的权力。”
曲凌烟把剑往地上一戳,说道:“我说道做到。”
秦泽易摇了摇头,摊开双手,无奈地说道:“我已经把戒指交给买主了,现在就是想给你也没有第二个了。”
曲凌烟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说道:“那好,那你就把手上的金戒指给我,当做赔偿吧。”
秦泽易摸着手上的金戒指,那玉令铜环就被他打进这金戒指里面了。他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曲神捕真是慧眼如炬,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可是我也是受人之托,戒指是不能给你的。这样吧,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人拿着这枚戒指去做坏事,如过有人拿着这枚戒指做坏事,我负责处理所有事情,然后去獬豸司自首,怎么样。你也可以对外界说根本没追上我,那么这件事天知地知,你也不会受太大的处罚,毕竟这世上能追上我的人,恐怕不会超过五个,就算你们獬豸司总司的轻功,也不见得比我好。”
曲凌烟听完,瞪着眼睛盯着秦泽易的眼睛,看了半炷香的时间,看得秦泽易背后发凉,曲凌烟跺着脚,指着来时的路说道:“记住你说过的话,要是让我看到有人拿着这枚戒指为非作歹,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不会让你好过的。今天放你走,是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而且放你走这件事情我也会和总司主动交代,你不用念我的情。但是,你最好别再犯我手里,要不老账新账一款算。”
秦泽易一愣,问道:“就这么轻易就放我走了?”
曲凌烟有些泄气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要不然呢,一,我打不过你,你不想给我,我也拿不到;二,凭你这样的身份,既然做了这样的承诺,我想这枚戒指就算失窃了,也不会酿成大祸;第三......”说到这里,曲凌烟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几具尸体,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一定要亲手抓住这件血案的始作俑者!”
“哦?”秦泽易很惊讶地问道:“虽然这个案子可能和徐南殷有关,但是你这么选择未免太武断了吧?”
“不是因为徐三哥。”曲凌烟摇了摇头说道,“要是这案子我没碰上,我也没什么办法,但是如今让我碰上了,我就不可能放过那个杀人犯!”
秦泽易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问道:“进獬豸司五年了,对死人这种事还看得那么重?早该习以为常了吧。”
“习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以平常的心态看待生死!”曲凌烟极其认真地说道,“我只记得,我第一天进獬豸司的时候,总司就告诉我,人命,大于天!这也是我认同獬豸司的原因。”
秦泽易听完曲凌烟的话,默然不语。
曲凌烟说了一句:“别忘了你的承诺!”就往密林深处去了,秦泽易抬头看着天边的圆月,突然感觉这银白色的月亮,好像不知不觉间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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