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上午,上官公馆内,璟云正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翻阅着当天的报刊,挑挑眉,对其中的某些观点不置可否。
“爷,”月明走进,“裘莫提先生到了。”
“快快有请。”璟云合上报刊,向后仰着依靠在沙发后背,架腿而坐,翘起一脚,双手交握置于腿上,眼中含笑地看着门口,静候来人。
“这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堂堂锦城大帅上官三爷竟有一日会有求于鄙人,这事儿可得载入史册啊!”门外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字正腔圆,很是好听。借用月明曾经形容来人声音的话来说,那便是:“先生声音如此有磁性,歌声便更为珠圆玉润。”争奈那人只是笑着摆摆手,“别别别,三爷珠玉在前,何其朗月照人。我等就是瞎糊弄,难成大器哟!”
原本只是谦逊之意,谁料璟云听后却赞同地点点头,“先生此番评价十分中肯,毕竟先生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几分。”
“……”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果真是你的风格!”看着跨进厅门的来人,长相极具异域风情,身上穿着一袭墨绿色中式印花长衫,手上拿着一把写着《兰亭集序》的折扇,璟云撇撇嘴角,眼中却包含笑意。他开口道:“不知先生可曾读过梦阮先生的《石头记》?”
“啊?”那人不解,快步径直走到沙发坐下,朝一旁的丫鬟嘱咐道:“给我泡一壶西湖龙井来,要清明节前采摘的明前龙井,用煮沸的朝露浸泡,过滤三次后再上来。”
“先生,”月明站在一旁,鞠躬,笑道:“爷特地邀请您来,自然是已经备好了茶,只怕早早端来茶便凉了,此刻正在炉子上温着呢!”月明朝那小丫鬟点点头,“上茶吧。”
“是。”小丫鬟将茶端上,为裘莫提甄满茶后退下。裘莫提豪饮一番,一手揪着立领袖口,一手“哗”的一声打开折扇疯狂扇风,“来来来,再满上满上!哎呀,这天儿可真是热!”裘莫提摇着折扇闪了一会儿,看着一直盯着自己的上官璟云,才后知后觉一般停下手中动作,“三爷刚说了啥来着?”说罢还小心翼翼放下折扇,端起茶杯,向三爷做了个敬茶的动作,“三爷别客气,反正都是自家的茶水,不吃白不吃!”
“无妨,先生要是喜欢,可以常来公馆吃吃茶,聊聊天。”璟云换了个姿势,朝着沙发右边扶手靠去,“立领、琵琶扣,先生这身打扮倒是有模有样,颇有几分江湖郎中的味道。”
“呵呵,不必,不必,”裘莫提尴尬一笑,“三爷家里的茶,小人可没有那个福缘常吃!啊!对了,方才您是问我有没有读过曹霑的《石头记》?”裘莫提面露诧异神色,“读过啊!怎么了?”
“书中油泼辣子王熙凤一出场,不正是如先生一般如火如荼,生龙活虎吗?”
裘莫提枉然大悟,反应过来璟云说的是他“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性格特征,才着急地摆摆手,惊慌失措道:“这可不能!那凤姐儿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我可是明明白白做事,规规矩矩做人啊!我这断不能有‘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的结局吧?三爷,小人对您忠心耿耿,您可不能咒我啊!”
“行啦!”璟云无奈地摇摇头,“这么会唱戏你干脆去和小桃红搭戏算了!”
“小桃红?”裘莫提伸长脖子,瞪大双眼,后又机械般转头朝着璟云身侧站立着的月明望了去,“三爷方才可是说的小桃红?荣庆班的那个红老板小桃红?”
“正是。”月明点点头。
裘莫提不可置信一般抬起左手掐住右手手臂,“哎呀!痛痛痛!”看到自己手臂上掐出的红痕,裘莫提更是满脸惊讶,“我方才似乎听到了了不得的话!我竟然从三爷嘴里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名字?it’ssoromantic,right?”
“行了,李成才,别贫嘴了。”璟云端坐身子,神色严峻,“今日找你前来,正是为了小桃红之事。”
“三爷别这么叫,”裘莫提面上一红,“每次听到这个名字都怪不好意思的!小桃红有何事?”
话说这裘莫提来历可不算小,其父家原为京门李氏大户,赫赫声名,烜赫一时。其父更是在清朝恭亲王奕欣、中堂大人李鸿章、军机大臣左宗棠等人领导那场“师夷制夷”的洋务运动当中,成为了第一批自上海驶往美国圣弗朗西斯科,进行了长达十五年留学生活的留学生。选派留学生一事也被后世誉为“中华创始之举,亦古来未有之事”。
家境优渥、风流倜傥的李家公子在旧金山大学的小桥边遇见了闻花的异族姑娘,一见倾心,后来频繁的邂逅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李公子终是鼓起勇气迈出了第一步,用一首唐诗表达了心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本应是才子佳人的结合,婚姻大事却因门第之见而无疾而终。后来李公子选择了脱离本家,重回美国觅佳人,二人惶惶终成相思苦,最终“偷趁云雨种孽根,珠胎暗结已孕身。”十月怀胎,两人的爱情结晶呱呱坠地,此婴孩正是后来的裘莫提。几年后李家家主流连病榻,弥留之际想一见儿子和孙儿,这才接李公子一家回了京城,这也是裘莫提第一次踏足中华大地。彼时刚回到李家的一家三口备受欺凌,小小年纪的裘莫提更是在瞬息之间尝遍了人情冷暖,于是做了很多错事,因此被正名为“李成才”,取“历练成人,苦学成才”之意。
裘莫提听罢璟云的陈述,三川剑眉紧蹙,凝眸沉思,“听起来确实是精神创伤无疑,不知那日红老板在列车上可还有说些什么?或者是什么缘由引发了她的病症?”
“那日……”璟云回忆,那日小桃红的话‘但求三爷不要再让人有机会拿枪指着小桃红,不然我可能会吓到将所有秘密悉数抖落,届时恐伤了和气’似乎又在璟云耳边回响。璟云开口道:“当日她似乎是因为被人用枪指着,所以受惊过度而晕倒了……她好像很怕看到枪!”
“这?”裘莫提哑然,“三爷,小人觉得一个正常人看到枪应该都会害怕吧?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哎,”裘莫提举起双臂撑了个懒腰,“你我二人在此处瞎猜也不是个道理,三爷什么时候引荐我,让我也有个机会亲自去见见小桃红如何?”
上官璟云斜睨着裘莫提,“堂堂锦城第一大夫,连个戏子的戏票都拿不到,本帅要你何用?”璟云顿了顿,慵懒一般开口:“去年冬月十一,你买了荣庆班二楼最好的包房观戏;腊月廿八,你包场点了小桃红的戏;今年……”
“哈哈,大帅调查这么清楚啊?”裘莫提开口截断上官璟云的话,“都是一些风流韵事,不提也罢!三爷放心,红老板是您看上的女人,我以后去荣庆班看戏一定会带上您!”
看到上官璟云的眼神变成了杀人般的利剑,裘莫提突然噤声,忙朝一旁的月明递眼色,“什么情况啊?”裘莫提突然灵光一闪,急忙起身朝着璟云鞠躬,“三爷,小人错了!大不了小人以后再也不去看小……”“桃红的戏”四个字还没有说出口,裘莫提便惊觉自己已经被璟云的眼神给捅了个千疮百孔!裘莫提忍不住捂住自己受伤的心,再度看向月明,眼神交流:“难道三爷竟是希望我离开锦城以保持红老板的绝对距离?”
“先生您误会了!”月明见状,笑着开口:“红老板并不是爷的女人。”
“不是?”裘莫提好奇道:“那是什么人?三爷竟会让我给一个陌生女子治病?这可不是您的风格!”
璟云回道:“你姑且可以将她看作是我的合作伙伴。”
“所以……”裘莫提上下打量着璟云,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所以红老板是您想要拉拢的人讨好的人?”
“好好说话,没有人把你当作哑巴。”璟云呷了一口茶,低声说道,“那个女人似乎对自己的病症一无所知,届时你只当是普通观众与她攀谈。”
“明白!”裘莫提理了理长衫,“出来这么久了,我有点儿想我家鲁智深了,我就先告辞了!”
鲁智深是裘莫提的一个朋友从法国带来的一只缅甸圣猫,其四肢末端为白色,被称为四肢踏雪,显得十分高贵。而一双得天独厚的宝蓝石眼眸,以及缅甸圣猫固有的扑朔迷离的身世背景,为其更添几抹神秘色彩。鲁智深的眼睛宛若星辰大海,与之长时间对视后则会精神涣散,思维游离,达到被催眠的目的。因此也成为了锦城数一数二的“当红人物”。
裘莫提打开折扇扇风,又拉了拉领口,“哎呀,怎么那么热!”
璟云见状,了然地侧头对着身旁的月明嘱咐道:“派车送先生回家,务必将先生平安送到。”
“是,”月明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先生,这边请。”
待二人离开后,璟云回想起方才裘莫提说过的话,面露嘲讽之意,“我的女人?呵,一个戏子怎么会是我的女人?”
而那厢,正在舒心院中与父亲对弈的小桃红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她掏出丝帕,捂在鼻尖,挠挠鼻头,又继续落子。红老爷关切地问道:“丫丫,怎么了?”
小桃红摇摇头,“许是女儿昨夜淋了雨,着了凉,受了点儿风寒吧,让晴儿煮一碗姜汤便可,爹爹无需担心。”
到家的裘莫提在某个衣柜上找到了自家的鲁智深,看着鲁智深那一双湛蓝色的眼眸,裘莫提抚摸着它背上的毛发,“深深啊,咱们得准备准备,要接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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