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红在舒心院陪伴父亲的三日期限以至，司机阿来按时到宁安村来接主仆俩，待二人上车后，阿来转过身来笑道：“红老板，班主来信称荣庆班将在一个月后返还锦城，这一个月您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当真？”小桃红眼中闪现出明媚的精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急忙侧身对一旁的晴儿说道：“晴儿你听见了吗，我有一个月的休闲时光了！”

晴儿“噗嗤”一声笑出来，“奴婢听见啦，小姐不是一直想去临川看看玉茗堂吗，这次正好是个机会呀！”

“嗯！”小桃红兴奋地点点头，“那还等什么呀，阿来咱们赶紧回去吧！”小桃红嘱咐着阿来，眼睛盯着车窗外，双眸闪烁着光芒，难掩自己的心情，双腮也因喜悦而透着粉色，真是个杏脸桃腮，明眸善睐的女子。

任谁也不会想到眉间万种风情自在心头的当红名角儿竟也有着如此真实俏皮的一面吧？若非跟着小桃红也有几年的光景，阿来自己也难以得见这一番情景，看着眼前的女子，阿来面上一红，“红老板，那咱们这就动身了？”

“还等什么呀？”晴儿眼见自家小姐如此高兴，自然也跟着开心，“阿来赶紧发车吧！”

“轰隆隆”阿来将汽车发动，当是时，小桃红余光瞥过汽车后视镜，似乎看到一行人叩响院门，观那人的指法似乎也是入园子惯常用的三重两轻，小力哥儿开门将那群人迎了进去。小桃红并未在意，只是将视线抽回，向后倚靠在座椅上，笑眼眯眯地和晴儿对视，两人的神色就宛如偷吃了糖果的小孩子一般。

汽车驶过一段距离后，晴儿突然惊呼一声：“哎呀，小姐，奴婢将老爷赠与您的那幅字给忘在房间里了！”

“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小桃红睁大双眼，“那得回去取来！阿来，先回舒心院。”

汽车朝舒心院驶去，小桃红坐在车上，远远望见那一行人正站在门外与父亲作别，态度十分恭敬。当汽车重新在舒心院门前停下时，门前已经没了方才的热闹，重归寂静，依旧门可罗雀。小桃红微微皱眉，那一行人一看便是体格健硕武艺高强之徒，而父亲如今身为宁安村的一个小小教书先生，怎会与那样一群人相识？

“小姐，您稍等片刻，晴儿去取了那字帖便来。”晴儿欲正欲打开车门，却被小桃红按住了身子，“等等，你待在车上，我亲自去取。”小桃红打开车门朝院门走去，依旧是三重两轻叩响院门，刚阖上的院门再度打开，管家尚未看清来人，便开口说道：“怎么又回来了？”随后抬起头来微微愣神，“哟！小姐，怎么是您？您怎么回来了？”

“我有东西落下了，这不是特地返回来取吗？”小桃红状似无意地问道：“王叔你方才说谁又回来了？”

“啊？没……没有……”王管家打着哈哈，“这不是看着小姐突然又返回来，小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嘛。哈哈，小姐快请进来吧。”王管家侧身让出一人进入的空隙，待小桃红跨入门后，朝着门外左顾右盼，确定没有其他人后才关上院门。

小桃红心中疑虑更深，王管家虽为下人，但从小看着她长大，她一直将王管家当做了自己的叔叔，将小力哥儿当做了自己的亲弟弟。而方才，总是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她的王叔，总是端庄称呼自己为‘老奴’的王叔，竟然用了“小人”一词，这也是她第一次听到王管家说出了“小人”一词。

小桃红顿住脚步，回头望着低着头跟在自己身后一段距离的王管家，他方才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用词，而此时的表现也不再如三日前重逢时那样亲昵，这么些年过去，有的东西似乎不知不觉变化了。

“王叔，”小桃红突然开口叫住管家，管家蓦地抬起头来，又迅速埋下头去快步朝小桃红行来，“小姐有何吩咐？”

小桃红静静地观察着小力子，良久过后，“方才我似乎看到有一行人造访，不知是何人，亦不知是何事？”

“啊？”王管家眼中有一丝慌乱，但仅半刻便收拾好情绪，随即低眉顺眼回道：“那些人……那些人是宁安村的农夫和樵夫，因为老爷教他们的孩子读书认字，所以他们特地前来拜谢老爷。”

“是吗？”小桃红上下打量着王叔，奈何他低着头，看不真切其表情。小桃红看了一会儿，不着痕迹地将视线移开，微笑着说道：“也是，有父亲的悉心教导，他日，这些孩子必能有所成就。王叔你不必跟着我了，我去取了东西便走，你去忙你的吧。”

“是。”王管家行礼后退下。

小桃红的目光一直紧盯着小力子离开的方向，直到那人的背影在转角处消失不见，她才收回目光，朝着自己的闺房走去。推门走进房间，关好房门后，小桃红的眼神倏然变暗——方才门外那一伙人，论身形，樵夫绝不可比；论气质，农夫亦不可攀。小桃红回忆起方才那行人拜别父亲时，先是左脚上步，随后右脚跟上并步站直，再抱拳施礼。这种礼仪绝非等闲的黎民百姓所用，更像是江湖人士对庙堂仕人所施的敬仰之礼。

小桃红朝门口的方向望去，心中颇不平静，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王管家为何会向她说谎呢？父亲与那些江湖中人又有些什么关系呢？小桃红摆摆头，将烦恼抛之脑后，取了《快雪时晴帖》便朝外走去。

“小姐！”晴儿站在院门外，远远望见小桃红便迎了上去，“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您就取一幅字画怎得花了这么长时间啊？您都快吓死奴婢了！”

“没事儿晴儿，”小桃红对着晴儿笑笑，对方才之事只字未提，只将用绸缎包好的字帖抚了抚，“走吧，咱们不是想去玉茗堂吗？快些回去收拾行李吧！”

“嗯！”晴儿点点头，“奴婢为您开车门！”

小桃红俯身上车，临行前又回头望了一眼舒心院紧闭的大门，左侧柳絮纷飞的杨柳，右侧芙蓉绽放的花树，心中一片愁云惨淡，离开这几年，舒心院再也不是当年的舒心院了……

上官公馆

“爷！”月明快步走进书房，呈上一封书信，“徐二少的加急密函。”

“胤珑的信？”璟云神色一凛，接过书信打开，一字一句读过去，面上的表情更为严肃，“此信是刚发来的？”

“嗯！”月明点头，“才传来的电报，电报局看到是给爷您的信，便快马加鞭给送过来了。”月明不解，“可是有何不妥？”

璟云沉思半晌，才开了口，“月明，你可知晓电报发出，何时可达？”

月明蹙眉，更是不解，“即日可达。”

璟云点点头，三川剑眉紧蹙，神情冷冽，“胤珑这封密函发出后，送至本帅却花费了五日。”

“您是说！”月明大为震惊，“徐二少的电报被人截了？”他不可置信地轻摇着头，“不可能啊！放眼我国，莫说锦城地界，就算是举国上下，谁人不卖爷您面子？更何况此信函是京城四少之一的徐二少给您发来的，何人胆敢截取此封信件？”月明突然呼吸一滞，“莫非……莫非是京城在上位者？”

“不无可能。”璟云目光如炬，一直思索着，“不，不对！此函若真是被大总统截去，定然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会再横生枝节将把柄落入我手。依照他的性子，如果真怀疑胤珑和本我有所勾结，那必定不会再让这封密函现世。”

“爷的意思是，真有人要对二少和您下手？”

“对胤珑下手是个幌子，恐怕此人要对付之人其实是本帅……”

“什么人有这个胆子赶在锦城地界堂而皇之对您使绊子？”月明态度决绝，“下官定会保护好爷，绝不让您受到一点伤害。”

璟云见状十分动容，“本帅也只是猜测，月明无需担忧。当务之急是去彻查电报局，查清楚究竟是什么人经手的这封密函，本帅要亲审。”

“是！”月明领命告退，璟云又讲那封密函展开，纸上赫然写道：“上官兄亲启：

欢聚余热尚未褪去，你我二人便又分隔两地。听闻兄长在回程途中波澜叠起，愚弟心中亦是焦灼难平。索性兄长平安抵锦，愚弟方可安然酣睡。现如今，草草几日掠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江湖难息。密探信指，不少江湖草莽、绿林好汉齐聚锦城，此中人士悉皆来自陕、云、贵、川等西部地区，以及赣、皖、浙、苏和南京特别市等东部地区，横亘面广，令人扼腕震惊。愚弟初始，以为兄长意欲集而合之，合而反之。但细下想来便觉不妥，此时起兵，出师无名，矛头当直指兄长，届时当被天下人指责。愚弟思虑再三，尚未告知兄长，便暗查了此事。经过几番彻查，发现众人皆汇集锦城便消没踪迹，无处可寻，想来锦城早已是深水一汪，波涛澎湃，暗潮汹涌。愚弟特来此一信，以作警醒，望兄长早日布局，安稳惜命。待尘埃落定，你我二人自当重聚飞流岩，诉说故园情。

愚弟胤珑亲笔。

民国四年七月初九。”

璟云微眯双眼，看着窗外，风吹叶摇，亦知如今当真是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