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兄亲启:不少江湖草莽、绿林好汉齐聚锦城,此中人士悉皆来自陕、云、贵、川等西部地区,以及赣、皖、浙、苏和南京特别市等东部地区。愚弟以为兄长意欲集而合之,合而反之。愚弟特来此一信,望兄长早日布局,安稳惜命。愚弟胤珑亲笔。”装饰华丽的堂屋中,一位身着马褂长衫的中年商人手执信件,颤巍巍地读完内容,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渐渐缩紧拳头,信纸在其握力之下出现道道褶皱,几欲粉碎。
而端坐在客座上的人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中年商人,便自顾端起茶盏,揭开茶盖,悠悠地荡开茶叶,细细品起茶来。一口温热的茶水下肚,客人盖好茶盖,悠闲地将茶盏放到桌上,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徐老爷可是看完了?”
这徐老爷正是京城缫丝大户徐家的家主,也正是京城四少之一的徐胤珑徐二少的父亲。那徐老爷抬起衣袖擦拭着鬓角渗出的汗水,“看……看完了……”
“不知徐老爷有何评价?”
“这……”徐老爷身形一晃几欲昏厥,此时此刻他竟是无比幸运自己还坐在木椅上,若适才展开信件时因为激动而站直了身子,此时或许已经瑟缩以至跌倒。“不知张厅长有何高见?”
“高见?”那张厅长哂笑一声,“张某一届武夫,谈不上什么高见,只是觉着徐二少这字写得甚好,颇有柳体神韵。”张厅长斜睨着徐老爷,“徐老爷真可谓教子有方!”
“这……”那徐老爷背透冷汗,急忙起身朝着张厅长赔笑道:“想必您也知晓,老夫就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而吾儿更是本性纯良,喜爱广结天下好友,那生意场上的事情他倒能勉强看得通透,但要说这密谋叛逆之事,他是绝不会去做的。此信一事莫不是他人故意栽赃嫁祸?”
“栽赃嫁祸?”张厅长不以为意,“徐老爷的意思是,本官特地=来徐府,只是为了拿一封不知道是从何处得来的信件讹您?”
“不不,”徐老爷急忙诚惶诚恐地低头,“老夫只是担心您被有心人给利用了,目的便是徐家和上官家。”徐老爷悄然抬头,语气中透露出些许考究之意,“国家危难之际,外有强敌,内存忧患,无论是上官家的兵权还是我徐家的财产,可都不能受到一丝威胁。”
“哦?”张厅长挑挑眉峰,“上官家的兵权和徐家的财产都不能收到威胁,那徐老爷这可是在威胁本官?”
“老夫绝不敢威胁厅长您!”徐老爷态度恭敬,福了福身,上前说道:“您贵为京师警察厅的副厅长,京城之内大小事务都归您管辖,老夫怎敢威胁您。今日您亲自到徐府来,想必也是知晓此信件一出将会牵连甚广,老夫恳请厅长慎重处理。”
张厅长眼神变暗,揶揄之意渐浓,“徐老爷倒是个厉害的主!也罢,”张厅长起身回礼,“这茶我也喝过了,信我也送到了,万望徐老爷在二少回府后与他细谈此事。至于电报局,徐老爷不必担心。”张厅长打眼看向屋外,“天时不早了,本官也告辞了。”
“恭送张厅长。”徐老爷抱拳俯身,毕恭毕敬地送张厅长走出堂屋。待张厅长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处,徐老爷才收拾起适才那一副恭敬的表情,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情,眉间紧蹙若有所思,“来人,把二少爷给我请回来!”
徐二少刚一踏足家门,便被家中异样的气愤所震惊。他走进堂屋,见父亲和祖母分别坐在正厅主座两侧,母亲坐在下首左侧,右侧坐着大哥和嫂子。徐二少见到此番“三司会审”的局面,尚未回神,便见父亲大掌一拍,震得几案上茶水四溅,“跪下!”
“爹!”徐二少双膝一曲,直直跪下,“不知胤珑做错了什么,竟惹得父亲如此大发雷霆?”
徐老夫人见状握紧了手中的拐杖,几欲上前扶起孙儿,却也只能黯然撇开眼去,叹息地摇着头。
“你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竟还不知悔改?”徐老爷愤然起身,将那一纸书信丢在徐二少跟前,“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证据确凿还在作甚抵赖!”
“珑儿啊,你究竟在与上官大帅密谋什么呢?”徐老夫人痛心疾首道。
“祖母,父亲,胤珑真不知您们口中所指究竟是何事!胤珑虽是个生意人,一切以利益为主,但绝对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胤珑跪直身板,蹙着眉头解释着,见父母亲人皆是转而叹息,他更是满面惊愕,在众人的目光中他缓慢拾起地上那一张被遗忘了多时的信纸。展开信纸,胤珑眼中满是惊讶,“这!这!”
“珑儿,若你亲口说这封信是别人仿写的,祖母便相信这是他人栽赃嫁祸!”
胤珑紧紧捏着信纸,低下头颅,不置可否。“这封信确是孙儿的字迹,信中内容也确为孙儿所写……”
“你糊涂!”徐老爷捶胸顿足,“你人在京城,难道不知道如今这是个什么局面吗?‘集而合之,合而反之。早日布局,安稳惜命。’你这是写的什么话?”
“父亲,孩儿想知道这信是如何到您手中的?”
“你发的电报被人截下来,辗转送到了京师警察厅的张厅长那儿了,所幸张厅长多了个心眼,这才将此事按住不报,转而带着信亲自到府上来找你爹了。”徐夫人在一旁拭着眼泪说道。
徐二少听及此,顿时了然于胸,“娘,爹,祖母,孩儿是被人冤枉的!虽然这封信是孩儿所出,但信件内容却远不止这些!孩儿以为,电报局有人截走了孩儿的信件,目的便是断章取义诬陷孩儿。”
“你说什么?”在场众人皆为之一惊。
“我们徐家乃缫丝大户,与全国多地织布坊印染坊皆有生意外来。然而,近期孩儿接到上海分部传来的消息,赣、浙、苏等多地的织布坊面临着大规模罢工现象,严重影响了和我们之间的贸易交接。”
徐老爷沉吟,“此事我也听说了。”
徐二少点点头,“孩儿觉得事出突然必有蹊跷,随即派人密查此事,最后竟让孩儿查出,这些工人都结伴前往锦城另觅高就。不仅如此,江湖上许多能人异士也都紧锣密鼓赶往锦城。孩儿惊觉此事严重,所以未得到三爷同意,便命人继续暗查,这才知道不仅是东部地区有此现象,以锦城为腹地的西南地区这种吸引现象更为严重。所以孩儿才修书三爷,让他密切关注此事。”
“你所言非虚?”徐老爷沉声问道。
“孩儿绝无半句虚言,”徐二少起手立誓,“若孩儿所说之话有半句不实,孩儿愿受五雷轰顶之酷刑!”
“不!”徐夫人急忙上前抱住胤珑,一手握住手绢抵住胤珑的嘴,“为娘不许你随意发这种毒誓!”
“娘,”徐二少拉下母亲的手臂,“只愿你们相信孩儿与璟云一心所想皆是举国百姓,孩儿绝没有做出任何颠覆江山社稷的举动来。”
“好!好!”徐夫人掩住口鼻轻声啜泣,“为娘的好孩子,我相信你。”徐夫人转身,泪眼婆娑地望向徐老爷,“老爷,地面冰冷,先让孩子起来吧。”
徐老爷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徐二少,一面埋怨着妻子是慈母多败儿,一面摆摆手让胤珑起身,“去坐下吧。”
“谢谢爹……”下人眼尖手快,疾步上前搀扶着胤珑。胤珑落座后开口说道:“孩儿方才突然想到,有人四处招兵买马,织布坊工人知道后自然愿意前往,所以罢工便只是个凑巧。但因为织布坊与我们缫丝厂关系紧密,故而偶然间将徐家牵扯了进来。孩儿步步紧逼,细细排查或许逼得那神秘人改变了方向,所以他将计就计,露出破绽,让孩儿倍觉锦城事态严重修书璟云,从而暗中截获信件。”
胤珑轻轻嗓子,又继续说道:“那人截住信件之后交到了张厅长手里这一举动,看似大胆实则欠些火候。”
“此话怎讲?”胤珑的大哥徐大少爷开口问道。
“那人想要通过权贵借刀杀人,完全可以直接将此信件上呈给大总统。但此人最终仅是选择了京师警察厅,证明此人并无后台,欲见更高层的人物也是苦无门道。再则,他千算万算,算错了一步棋,那便是铁面无私的张厅长不仅没有将此信件上交给大总统,反而是带到徐家来让我们自行销毁。徐家与张厅长通过气之后,那人留在电报局的眼线便留不得了,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是那么多人去往锦城,三爷肯定会发现吧?”胤珑的大嫂开口问道。
“这便是那神秘人的第三大错!”徐二少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所有人都齐聚锦城,若非璟云自行召集,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那人就是锦城人士!”徐大少爷斩钉截铁说道。
“不错,他这么做,实然将自己暴露于众人眼下。通过今日一出,不只是我徐家和上官家,京城上下也会盯紧了锦城,想来那人也很难闹出什么大动静了。”
徐老爷见儿子分析得如此鞭辟入里,也不再追究,“你什么时候去张厅长府上拜访一下,也算是感谢厅长的‘救命之恩’。”
“儿子明白。”
“三司会审”结束后,胤珑与大哥大嫂先后步出厅堂,走到长廊上,胤珑突然叫住大哥胤玲,“哥。”随后便不置一词,大嫂见状,只是微微颔首,“你们兄弟先聊,我去找顾儿。”
“大嫂真是个好母亲!”见大嫂如此知趣,胤珑对着大嫂抱拳,做出一副江湖侠士的姿态来,“大哥娶了你可真是享福了!哎呀,胤珑什么时候才能娶到这么知书识礼的女子呀!”
大嫂许如意面上一红,“你这孩子!休得油嘴滑舌!行了,你们聊,我先走了。”
待许如意离开后,胤珑收起适才调笑的神色,对胤玲郑重地说道:“大哥,上海分部出了那么大的事,小弟打算近日里亲自动身去看看,眼见为实,届时也能好好想出对应的解决办法。”
徐胤玲点点头,“也好,正好去查一查赣、浙等地罢工状况究竟蔓延到什么地步了,我们也好对症下药。”
“大哥,那京城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胤玲拍拍胤珑的肩膀,笑说:“咱们兄弟之间哪里还说这些?你放心,家中事务大哥会帮你操持。说来,家里这么大的重担落在你一人肩上,大哥愧为兄长……”
“大哥您别这么说!您有自己的喜好和抱负,就去尽情施展拳脚,胤珑和整个徐家都会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天上人间大饭店内
焦急地来回踱步的沈秋练终于等来了张厅长,她急忙提着裙摆跑上前,“舅舅,怎么样,他没事儿了吧?”
“舅舅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这天上人间,连口茶都喝不到?”张厅长看着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小侄女儿,慈爱地与她调笑。
“舅舅这说的是哪里话,练儿早已经备好了您最爱喝的大红袍,这会子正温着呢,就等舅舅您来了。”秋练将张厅长引到一处静谧的包厢坐下,“不过舅舅,”秋练低着头,忸怩地开口,“他真的不会有事吗?”
“哎,”张厅长叹息一声,眉头微蹙,“此事牵扯甚广,有人敢对徐家和上官家下手,想来京城当真不太平了。那徐胤珑其人我也有所耳闻,虽然是个花花公子,但到底是个值得托付的人,练儿既然对他上心,舅舅也定会保他周全。”
“舅舅您说什么呢……”秋练更是羞得面红耳赤,“什么值得托付,什么对他上心……练儿才没有呢!”
“好,那便是舅舅看他是个好人,欲助他一臂之力。”
原来那日沈秋练正跟着母亲在张厅长家中做客,下人便将这封反叛意味十足的信件送来了,还好巧不巧被秋练看了去。于是秋练几番苦求加上声情并茂地分析世情,总算是令张厅长冷静下来仔细看待此事,于是才有了后来亲自进入徐府的那一幕。
所以说,沈秋练才是徐胤珑的真正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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